金陵的冬日,湿冷入骨。
薛蟠裹着破旧的棉服,蜷缩在阴暗的牢房角落,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死”二字的重量。
往日里那些呼朋引伴、挥金如土的喧嚣,此刻回想起来,竟如同隔世般虚幻。
拳头打在人身上的闷响,对方瘫软倒地的身影,母亲哭嚎的面容,琏二哥冷静周旋的背影……一幕幕在脑中翻滚。
他摸了摸脸上冻裂的口子,感受着那刺痛的真实,一股从未有过的悔恨与后怕,如同毒虫般啃噬着他的心。
他哆嗦着,向狱卒讨了纸笔——这或许是他薛大傻子这辈子第一次主动想要写字。
他识字不多,字也写得歪歪扭扭,错字连篇,此刻却憋着一股气,非要写点什么不可。
“母亲大人膝下:儿不孝,闯下弥天大祸,累及家门,令母亲担惊受怕,儿……儿悔之莫及!
狱中寒苦,方知往日安乐皆是母亲与妹妹辛苦维持。儿以往糊涂,只知挥霍,不识生计艰难,不晓人情险恶……
此番若能苟全性命,他日定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好生奉养母亲,再不敢胡作非为……
妹妹持重,家中事务,尽可托付,儿……儿再无怨言。望母亲保重身子,勿以儿为念……不孝子蟠,叩首。”
这封信几经周折,送到京城薛姨妈手中时,她捧着那薄薄的、带着霉味的信纸,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但这一次的眼泪,除了心疼,更多是看到浪子回头的一丝渺茫希望。
她想起女儿近日来打理生意井井有条,想起贾府倾力相助的恩情,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带着宝钗,径直来求见贾母。
荣禧堂内,炭火烧得暖融。薛姨妈未语泪先流,将薛蟠的信呈给贾母看了,又起身便要拜下:
“老太太!您的大恩大德,我们薛家没齿难忘!蟠儿他……他如今知道悔改了!我这心里,又是痛,又是……总算有了点指望。”
她拉住宝钗的手,“经过这事,我也看明白了,我老了,不中用了。从今日起,薛家所有生意、田庄、铺面,一应事务,全都交给宝丫头打理!
我只求老太太,看在亲戚情分上,日后多多照拂她,照拂我们薛家……我们孤儿寡母,全仰仗府上了!”
宝钗扶着母亲,神色沉静,待母亲说完,她上前一步,对着贾母深深一福,声音清晰而坚定:
“老太太,母亲既将家业托付于我,我必当竭尽全力,不敢有负。薛家虽不比往日,但在金陵、在江南,还有些根基与人脉。
日后,薛家所有生意往来,信息渠道,愿与贾府共享,绝无隐瞒。一为报恩,二为……互为犄角,共度时艰。”
她顿了顿,继续道,“此外,我思忖着,大观园项目组初立,无论是香草香料,还是日后可能的作物,若要向外推广售卖,总需依托现成的商铺网络。
我愿将薛家在京中和南边的几处铺面,作为项目组货品的试销之所,盈亏暂且不论,先打出名头,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贾母看着眼前这对母女,一个彻底交托,一个从容接棒,心中感慨万千。
薛蟠的悔悟虽晚,总算让薛姨妈死了溺爱纵容的心,逼得宝钗这枚深藏的明珠,真正走到了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