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年盯着这位泰和县主看了一阵。
在倚香阁沈溪年初次见到泰和县主的时候,只觉得对方眉眼姣好,带着股出身不凡才能养的出的矜贵书生气,如今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和性别,再去看她,便从这张脸上看出了不同于女性温婉柔美的棱角。
以及那双不再掩饰灼灼野心的眼眸。
泰和县主上前一步,对裴度行了一个弟子礼。
裴度起身避开:“县主不必多礼。”
泰和县主的神情并不失落,落落大方地站直身子:“裴大人这话就见外了,三年前您在国子监讲《管子》时,我曾乔装了旁人身份听了半截,有过传道授业的情分,这弟子礼您本就该当。”
说完后,两人都没继续往下说,而是各自落座。
隋子明遮挡在袖子下的手偷戳沈溪年。
沈溪年压低声音,给他解释弯弯绕:“县主是长公主之女,是皇室宗亲血脉,不论是公礼还是私礼,都是以爵位论高低,别说县主主动行礼,便是扶光行礼,县主都可以不做回礼的。”
“但唯有一种情况除外,那便是拜师。”
隋子明懂了,正因为懂了,他看向泰和县主的眼神才多了那么几分意外。
裴度身为内阁首辅,约定俗成的,他自然也被封了三公之首的“太师”,这种没有实际职权的正一品头衔可以提高内阁大臣的品级,与宗亲平级,以表尊荣,是勋贵重臣的最高荣誉。
意为辅佐皇帝,既有处理军政的权利,也有教导君主治国之道的职责。
所以裴度的学生才会在天下学子与朝廷百官中地位非凡,关系种种牵连甚广,这也是之前裴度从未收过学生、甚至连教导之谊都不曾有过的一大原因。
但现在泰和县主身为宗亲血脉,却以弟子礼拜裴度,其中的含义与野心昭然若揭。
沈溪年顿时觉得,之前他也不由被这位县主的外表所迷惑,将泰安县主想低了。
泰和县主的五官并不是谢惊棠那样凌厉张扬的不逊,如若此时她换了一身宫装,必定是明艳大气的模样——但也只是这样。
一旦收敛起这双燃烧着野心与欲望的眼睛,泰和县主并没有那股脱颖而出的特别气质,反而像是京城高门大户中最常见造景的假山与湖水,有棱角却不危险,周身气场如水,平和中微漾开波澜。
这样看来,她接近隋子明定然是蓄谋,就是不知道她图谋的只是隋子明身后的裴度,还是包括了隋子明这把没什么人敢握的刀。
裴度的目光若寒潭:“县主今日来,可不像是叙旧。”
“是为我,更为天下。”
泰和县主迎着裴度的目光,声音终于带出几分锋芒。
“陛下登基至今,尚在太后与您的羽翼下打转,纵使明知吴王一脉在旁侧虎视眈眈,也仍旧选择与虎谋皮,想要通过除掉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亲征,您当真打从心底觉得,陛下堪为帝王吗?”
一开始的试探过后,泰和县主在察觉到裴度并没有多少耐心后,便干脆利落地说出来意,显然是十分熟悉裴度的处事与性情,知道和面前这位权臣玩弯弯绕的那套弊大于利。
“两年前,河南的蝗灾拖了三月才发出赈粮,更别论自陛下登基起,北疆的军饷便被拖欠挪用到了十不存一的地步——旁人有说您是外戚权臣,有人说您心冷似铁,但在泰安心中,您是一位心系百姓的好官。”
“如若不是因为顾及天下最后这摇摇欲坠的天空,顾及百姓陷入战乱后的流离苦痛,您有的是其他的选择,有无数次机会能激流勇退,不至于走到现在退无可退,唯有造反才有可能得以善终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