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总有人说他心气太高,他的身子压不住他的心,于是身子垮了,彻彻底底地垮了。他这幅身子……还能承载得住一只海东青么?
他疲惫不堪。
尤其是再见赵珝之后。
那只海东青忽而身形一动,雪白带青色斑点的羽翼扑棱棱展开,粗壮的爪子骤然张开,带着一股劲风,直奔容倾而来。
容倾下意识伸出手臂,学着赵珝那样,让海东青停在自己的右臂上。
这一类的鹰隼体形庞大,分量也不小,粗壮的爪子扣住容倾手臂的那一刻,震得他手臂一沉,险些脱力。
就在他手臂剧烈颤抖时,一只温热的手稳稳托住他的肘部。赵珝不知何时贴近了他的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语气听不出情绪:“它很亲近姐姐。”
是么?
容倾却被海东青的羽毛吸引。他能感受到这只巨鸟在他的手臂上吐息,羽毛洁白柔软……他忽而感觉自己还活着。
他用左手轻轻梳理海东青的背羽,顺滑柔软,而那猛禽竟很受用,只是歪着头,很认真地盯着他。他忍不住笑笑,问:“它认我当主人了么?”
赵珝俯下身,若有若无靠在容倾的背上,轻声道:“还差些火候呢。姐姐亲自喂它几次,若能乖乖吃了,再养上月余,驯个几下,它便认定姐姐了。”
说话间,手一寸一寸上移。赵珝悄悄握住了容倾的手腕,苍白到几乎透明,能瞧见底下的青筋,令人忧心是否稍稍用点力,便能将其折断。赵珝也曾是个苍白的少年人,战场上风吹日晒三年,肤色深了些许,身形高大挺拔,与纤弱的容倾对比鲜明。
他的目光落在容倾的肩头。湖蓝道袍宽松,不显身形,但在弯腰时,仍能瞧见流畅单薄的背脊,以及纤细的腰。一头青丝在脑后松松地绾着,有几络贴在玉白的脖颈上,随动作轻轻晃动。
容倾正专心引诱海东青啄食肉条,睫羽微垂,在眼下映着两弯浅浅的阴影,唇角带笑,并未发觉身旁青年的异常。
赵珝原打算教几个驯鹰的口令给容倾,谁料思绪一转,猛地想起辽东的那事。他登时阴沉下来,不由得心想:沈廷琛真的靠谱么?
……
正月十四,朝会。
沈廷琛面呈奏章,上报辽东军饷三年的亏空。
举朝震惊。
这位年轻、冷峻的朝廷新贵,以一种平淡无波的语气,从苏州府一起盗粮案说起,沿着大运河与漕运,谈论永定河与京师粮价,最后语气一冷,三问朝廷:
一问督粮官,永定河至山海关短短几百里路,为何军饷损失打半?
二问辽东军,为何瞒报此事,又是以何途径补上亏空的军饷?
三问内阁与司礼监,年年批红、岁岁审计,如此巨额的粮饷亏空,究竟是未曾察觉,还是……有意纵容?!
一笔笔流向,一个个名字,黑字白纸,清晰可见。众人只见龙椅上的皇帝面沉如水,却未当场发作——到底仗打赢了,也没必要发作了。
半晌,赵瞻淡淡开口道:“沈爱卿所奏之事,关系重大,着都察院、兵部、刑部三部会同严查,东厂协办。退朝。”
容倾并未回到乾清宫伺候。
赵瞻说了东厂协办,便是在敲打他。
漕运总兵是他一手举荐的人,而在两淮盐场里头叱咤风云的徽商,与他也关系匪浅。军饷从南到北,离不开漕运,若此事有人想趁机嫁祸他,简直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