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营长站起来,“在我们老家,腊八节都是跟家里人过,煮一大锅粥,全家人十几口人一起喝,现在在台北,没有别的家人了……所幸各位没忘我这个老大哥,还愿意来陪我一起打牌吃饭……”他说着说着声音就有些哽咽,于是忽然打住。
胡虔举起酒杯接道:“大哥激动了。我们何尝不是这样,十几年前还以为迟早能回去,如今也不做他想了,过好眼前的日子,珍惜还在的兄弟朋友,干杯!”
青瓷酒杯撞在一起,叮呤咣啷,台丽也举着装果汁的玻璃杯跟他们碰杯,然后看着这些已经四五十岁的男人们一个个仰起头,皱着眉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再咂着嘴感叹好酒。
这是台丽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
随后,就是更不能理解的“忆当年”流程了。
他们从38年的武汉开始讲,讲抗日时的淞沪会战、讲在缅甸保护油田,讲在戡乱时期的苏北攻坚战……他们的声调总在讲到黄泛区中原大捷的时候高昂上去,然后在某个人提到“碾庄”的时候变得鸦雀无声。
台丽听母亲讲过,那是她父亲没有亲身参与的战役,而现在桌上的几个叔叔伯伯,就是所有活下来的人了……
所以台丽不明白,他们干嘛还要不断提起。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来——
“小高”终于到了。
郭太太去开门,台丽好奇地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个高瘦的、背有些佝偻、脸皮跟陆叔叔似的古铜色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台丽第一个感觉是:确实一点都不像“小”高。
但是其他人还是站起来,热络地欢迎他:“小高,你迟到啦!“
“不好意思了,小高,我们先动筷子了。”
就连台丽的爸爸也绕过桌子,来到他的面前,二人对视两秒,胡虔长叹一口气:“真的是你啊——”
“胡少校……”对方开口,又瞥到他军礼服上的领章,改口道,“中校。”
二人又都相顾无言,但最终,胡虔还是上前一步,拥抱了这个太多年没有音讯的旧人。
“哦对,当年小高进军医处,还是老胡给介绍的吧。“郭营长说道,忽而又停下,“瞧我们小高小高地叫着,但是刚刚听常平说你改名字了?”
“是,50年离开大陆以后改的,方便一点。”
“你现在叫什么?我们也改口好了,免得有心人听到了麻烦。”
“尹文让。“
咣当一声,某个人一脚绊到了身前的凳子,众人的目光一齐转过去。
凳子被踢翻了,台丽眼疾手快扶住母亲,让她不至于失态到底。但是她仍然带着疑惑又责备的目光看她,怎么突然毛手毛脚的?
“沈小姐——”
高文,也是尹文让脱口叫了出来。
胡太太或是台丽的母亲,也是当年国防部第二厅那个因为记忆力卓越而极出风头的沈彤,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别人这样称呼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