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营长太太看到她们带来的腊八粥,说道:“先放到厨房里吧,准备了很多菜,等吃完了菜,再一人来一碗喝个意思。”
“对对,听你安排!”
从牌桌下来的郭营长爽朗地笑着说。
于是,郭太太便带着台丽母亲,还有另一个女眷开始布菜了。先是凉菜然后热炒,桌子中间留一个空位,用来放涮肉的铜锅。锅底下的木炭还没有点,郭太太抬头看挂钟,然后问:“常平,你知不知道小高什么时候到?我们是等他还是先开动?”
“他说六点钟到台北站,应该也快了。”
被喊名字的陆常平回答道,他也穿了一身军服,但不是胡虔那种美式军礼服,而是有着常年海风日晒痕迹的陆军特种军装。
台丽站在大人们的中间,已经将屋里的人打量了一圈,自己从小就认识的面孔都在这里,便偏过头,悄声问母亲:“小高是谁?”
母亲也一脸茫然,道:“不知道呀。”
“不怪胡太太没见过,我们也好多年没有见了。”
陆常平说,“是当年在徐州军医处的一个小伙子,不过说是小伙子,现在也四十好几了。以前名字叫高文,现在改了,叫、叫……唉,年纪大了,记不住事,回头他来了再问吧。反正是我去年到台中看刘司令,发现他居然就在那家医院做康复师,真是久别重逢啊……前几天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今天要上来台北,我就顺便喊他一起来吃个饭过个节。”
台丽母亲“噢”了一声,但在记忆里却找不到这个人的面孔。他们来台湾已经二十二年了,该知道下落的旧人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便是四散天涯,或是天人永隔了。
“徐州的军医,怎么没留在陆总呢?”
陆常平的太太问道。
“噢,他的情况有些复杂……”陆常平说着,然后下意识地看了胡虔一眼。
“我们坐吧,边吃边等,一样的。”
胡虔大手一挥,做了决定也终止了前一个话题。
于是,郭营长把炭点上,大家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边,开饭了。
大人们吃饭,话题总是要先从关心小孩开始。这不,台丽的年纪、身高、学习成绩、明年考什么高中都被问了遍,郭太太感叹道:“台丽都长成大姑娘了,我还记得你爸妈在新亚饭店办婚礼的样子,当时还开玩笑说是国防部和陆总的亲上亲,好大的排场噢,是我们来台湾之后参加过的最盛大的酒席了……”
这些话,台丽从小到大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包括她父母是怎么在大陆撤退的时候认识、在颠沛流离中相恋、在艰难时局下结婚,婚礼的时候有哪些大官出席致辞,在当时被称作“金童玉女“。但是台丽却非常不以为然,她眼里的父母并不比同学开小吃店或是洗衣房的父母更相配,她有时候甚至不觉得他们相爱。
好在,在青春期女孩的耐心一点点被消耗殆尽之前,铜锅里的汤沸腾起来。
“下肉了下肉了。”
郭营长招呼起来。
粉红色的鲜羊肉刚下进锅里就白了,筷子夹起来开始大快朵颐。台丽以前听母亲讲,台北梨木炭少,不然涮出来的肉还有梨木香气。
台丽不知道母亲从前在大陆都过的什么讲究日子,她听说很多人都是很苦的。
大家闷头吃了一阵,还喝了陆常平从金门带来的高粱酒。
“我来敬大家。”
郭营长站起来,“在我们老家,腊八节都是跟家里人过,煮一大锅粥,全家人十几口人一起喝,现在在台北,没有别的家人了……所幸各位没忘我这个老大哥,还愿意来陪我一起打牌吃饭……”他说着说着声音就有些哽咽,于是忽然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