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少白嗤笑一声,但是却感到后背发凉。他不知道吕鹏怀疑兰幼因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而兰幼因又怎么如此不小心,居然会让人从她的手边偷东西?
好在,吕鹏接下来说的话又让他安心了几分:“虽然跟在玄武湖发现的那把步枪上的指纹不符……但是我还是有一种直觉,她不像现在展现出来的这么简单。”
任少白用蟹脚的尖端把两只蟹钳里的白肉都掏出来,拨进姜醋碗里,再用筷子蘸匀,送进嘴里,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是不简单啊,不是你跟我说,她入党申请书上有两个元老签字吗?”
“不是说她的党员身份。而是她入党之前——我就是觉得奇怪,她是金陵女大外语系毕业的吧,怎么会去考中美所搞密码演算破译?抗战后她父母都回了南洋,她为什么还留在中国大陆?”
“你这不对她已经很了解了吗?还要问我什么?”
“这些都是她档案上的东西,无非就是身份证件加履历,写在纸上的死东西。而你是真实地接触过她。哎,你就说一下你认识她时候的情况,又不会掉块肉,藏着掖着干嘛?”
“谁藏着掖着了……”任少白瞪眼看他。他终于吃完了一整只螃蟹,然后拿起毛巾仔细地擦手。毛巾用菊花叶子泡的水浸过,一下就掩去了螃蟹残存的腥气。
然后,他慢条斯理地从十多年前他刚上大学讲起,说当年南京的各高中大学里流行搞话剧社,还对外公演,中大喜欢演国内剧作家的作品,田汉胡适欧阳予倩;金陵女大因为外教多,就多演外国剧作,左拉易卜生斯特林堡……
“哎哎哎,你别跟我说这些人的名字,我一个不认识,能不能跳过直接进主题?”
吕鹏打断他。
“你不是让我展开说?我这刚开始展。”
任少白理直气壮。
吕鹏无奈地示意他继续。
他当然不只是好奇兰幼因在十年前是什么样子,而是企图在当年认识她的人口中,找到兰幼因过去的“漏洞”,比如读书时的环境、比如有过什么特殊的经历,可能会导致她成为他怀疑中的“一二零七”。
他的思路当然是对的,只是搞错了一件事,就是他一直以来想找的杀手,跟一二零七并不是一个人。
任少白扶了扶眼镜,继续在东拉西扯兜圈子,吕鹏并不知道这是他在国防部四厅时练出来的本事。他罗里吧嗦,终于讲到了兰幼因在舞台上演话剧,周围大学的同学们都去看……
“很难想象,她以前是这种好出风头的人。”
“这怎么叫好出风头?”
任少白不认同地说道,“不过确实,如果她后来不是去重庆,而是去上海拍电影,搞不好也很有前途。她应该是那种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的人。”
吕鹏不禁笑出声来,道:“你对她的评价未免也太高……”然而紧接着,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戏谑的笑凝在了脸上。
“怎么了?”
任少白问。
吕鹏盯着他,声音有些变调:“你说一个人的指纹,是会发生变化的吗?”
“什么意思?”
“兰幼因现在的指纹,跟她身份证上的指纹符号不一致。”
吕鹏的眼睛里透出兴奋的光,“我一开始只是以为可能当初登记的人搞错了,这种事也的确经常发生。但如果,她身份证上的指纹就不是她的呢?你说你第一次看到她是十一年前,但你不是直到考中央航校落榜,才知道自己近视吗——”
吕鹏的话还没有说完,但任少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在舞台上扮一个外国女人,假发化妆,你离得远,又没有配眼镜,你怎么能确定,你当初看到的兰幼因跟后来认识的兰幼因是同一个人呢?”
任少白呆住了。他感到刚刚吃下去的螃蟹,连同带着酸味儿的醋正在胃里翻滚,只要一张口,就会全部呕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