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临别信
随着彭永成被关押进老虎桥监狱,玄武湖的枪击案便似乎尘埃落定了。吕鹏并不执意要找目标是“冈村宁次”的枪手,所以拿个人交差;国防部需要一个人为吴化文的叛变负责,“养蚕人”的出现恰如其分。而这种时候,真相是什么,却也无关紧要了。
但是对于任少白来说,他又变成了孤军奋战的一个人。没有会替他兜底,也没有会用兄长一般的严厉语气教育他:任少白,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每天晚上,他在酒精的麻痹和痛苦的折磨中艰难入眠,模模糊糊地想起另一个有着酒精和药物依赖问题的人。他甚至和兰幼因在不止一个酒场里偶遇,隔着人群,兰幼因举起酒杯对他示意,他不理解,她明明已经离崩溃也只有一线之差,为什么看起来,却比自己还要顽强?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问了。借着酒劲,也借着陆军俱乐部里嘈杂的音乐,他即便抬高声音,也只有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可以听见——
“兰科长,从你第一次喝完一整瓶威士忌到现在,过了多久了?”
兰幼因嘴唇一张一合,说的是:“七年。”
任少白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凝滞,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兰幼因又忽然凑到了他的耳边,低低地说道:“你会坚持得比我还要久。”
相比于现场乐队的鼓点节奏,她的声音却更有力地一字一字打在任少白的鼓膜与神经上,“你是个间谍,你要骗所有人,而且你刚刚失去了最后一个知道你是谁的人,所以从此以后,你再无法在任何人面前袒露真心。不过这倒不坏,因为没有真心,就自然不会崩溃了。”
“那你呢?”
任少白藏在玻璃镜片后的瞳孔里已有了醉意,“你知道我是谁,在你面前,我难道不算是我自己吗?”
兰幼因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道:“任少白,你喝醉了。”
任少白摇头笑道:“这里的酒掺了水,喝醉不了人。”
兰幼因注视着他,在头顶花花绿绿的灯光下,他脸上的阴影斑驳,倒确实看不出来是不是被酒精熏出了不自然的红色。但是神色里,却仍能看出惨淡来。
“他的刑期是哪一天?”
“阿莽怎么样了?”
二人冷不丁地同时开口,然后都愣了一下。
兰幼因说:“不好,神经衰弱了,一时半会儿什么都做不了。”
任少白说:“下周二,在雨花台。”
说完,二人又都沉默了。
阿莽从保密局被放出来之后,虽然身上没有留下外伤,但是却出现了很奇怪的症状,一会儿幻听一会儿幻视的,还总喊头疼。兰幼因带他去私人诊所,曾经给兰幼因确诊过焦虑症的医生说阿莽这是一种突发性精神分裂,是受了强刺激的应激反应。
而彭永成则要被执行枪决了,还是在雨花台,对市民公开。上面的意思很明确,是震慑,围观的人群里如果有他的同伙,就叫他们看着,从事共产党地下活动就是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但与此同时,国民政府还要庆祝双十节。在阅兵、谒陵、放烟火过后,任少白和兰幼因竟然成了在此刻的人群中唯一知道彼此痛苦的存在。
当然,他们的痛苦是位于不同的象限。
当任少白对兰幼因说一些天马行空的醉话——比如“你知道我是谁,在你面前,我应该可以做自己吧”之类的——的时候,兰幼因在他眼神里看到的就只有一厢情愿。
不过他们又确实被一种可能存在的函数拟合了。在得知吕鹏是收到了什么样的揭发证据以后,兰幼因告诉他,除了她和阿莽,唯一能能拿得到那张银行门口照片的,就只有彭永成自己。而至于彭永成去济南的通行证,在阿莽难得清醒的时候对兰幼因说,那是中秋节前一天,彭永成偷偷找他伪造的。
原来“养蚕人”早就做好了如果暗杀失败、众人被围追,他就会把自己供出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