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个意外,他现在成为保密局高度怀疑的目标,被跟踪、被监视,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就是被家门口那家理发店里冲出来的便衣特务逮捕,押送进保密局的刑讯室?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他小心谨慎地度日,停止发报、不跟任少白联络、甚至不打会令人起疑的电话,但也要不那么刻意地做一些让特务们有迹可循的事,直到一个转机的来临。
然后,转机似乎就来了。
他还是照常去银行上班,但着一大早就听说一楼柜台负责外汇业务的小于,昨天之所以无故缺勤,是因为在前一天夜里被保密局给抓去了。彭永成这才知道,原来中秋节那天,自己的这个同事也在玄武湖,真的去看了梁洲菊展。
当意外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生时,就变成了巧合。
下午时分,小于的太太哭着来找银行总经理,想要请银行出面证明,她的丈夫只是个兢兢业业的业务员,不可能是保密局要找的共产党。但是银行又怎么敢冒这个风险?万一保密局没出错,他们岂不是会被扣上“包庇共党”的罪名而被殃及?
会客室里,这位在一所小学任教的年轻女士竭力忍住抽泣,断断续续地哀求着她丈夫平日里尊敬的领导们出面营救。彭永成坐在总经理的旁边,一面听,一面从自己的角度推理出原委——应该是自己从银行发出的电报被发现了问题,这个小于才会在条件交叉重叠的情况下成为保密局的嫌疑人。
当真是绝无仅有的巧合。
于是,一个念头便自然而然地从他的脑海里划过:如果保密局抓错了人,自己岂不是就可以顺利脱身了?
又过了一会儿,总经理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借口去办公室打电话,给彭永成使眼色让他处理。彭永成点头应着,正想如何安抚,小于太太却在客室的门再次关上之后,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掏出一本国文教科书,又从教科书侧面的书脊夹层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彭永成反应半秒,迅速接过纸条,放进了衣服內襟。
将小于太太送走后,彭永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反锁上门,展开纸条,上面是一片空白——果然是任少白给自己的。他虽然不知道任少白是如何跟刚刚那位小学老师建立起联系的,但这确实是此刻与他通风报信的最好方法。
一个丈夫被抓的妻子理所当然会到丈夫的公司来寻求帮助,东西又藏在她每天会用的教科书里,即便是遭到特务搜查也会安全通过。
彭永成把白纸放在桌上,从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瓶药水,仔细地涂在白纸上,一种用隐形墨水写就的字迹便逐渐显现。
任少白首先汇报了自己此刻的状况:李鹤林几番试探都被他小心化解,但是出于对这位老师的了解,他的测试不会到此为止。然后是他了解到的保密局的情况: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收网,阿莽也被捕了,但暂时应该没供出其他人。最后,任少白写道:是否可以将错就错?
彭永成这才明白了任少白为何会选择这个业务员的妻子来给自己传递情报——对方或许以为自己传递的是营救丈夫的方法,但实际上,她的丈夫却是别人潜逃的出口。
虽然任少白只写了四个字,但却跟彭永成在此前一闪而过的念头不谋而合。此时,如果彭永成利用职务之便,往小于的工位里创造一点其他“罪证”,再由其他人“不小心”发现,那么保密局就能坐实小于的罪名,而对他的怀疑自然就会降低。
这时,办公室外有人咚咚敲门,彭永成迅速将字条塞进口袋,站起身走过去。门外,总经理往里面看了一眼,问:“人送走了?”
彭永成点点头。
总经理长舒一口气,道:“可算打发了,楼下小于虽然人不错,但是为了一个营业员去跟保密局讨人情,不值得、不值得……”
彭永成附和着,手不自觉插进衣服口袋,摩挲着那张任少白写给他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