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出声提醒。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好在都不是那种专门杀伤人的小地雷,而是为了炸翻卡车的大地雷,所以黑水在草丛里摸啊摸,很快,任少白看到他的指间捏住了一根细细的、紧绷着的钓鱼线。
“沿着这条线走。”
他说。
只要鱼线不松,他们就不会完蛋。
这就像一个巨大的隐喻。
他们继续伏在地上向前爬,钓鱼线把他们领至一片铁丝网的下面,再往前,只见线的尽头被绑在一个木桩上。他们出了雷区。
在铁丝网下面的一个土沟里,任少白和黑水同时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扭过头看向彼此。此时东方既白,但却只有其中一人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劫后余生的光。
“他们应该已经发现欧阳殊的尸体了。”
黑水说道,“他们也会很快发现我不见了,他们肯定没想到,会是我吧……”
任少白有些惊讶地看向黑水,因为他从他的声音里听到的并不是得意。
“你下面打算怎么办?”
任少白问道。
在没有上级命令的情况下,黑水作为谍报人员擅自撤离会被视作为逃兵。他说要回南京承担后果,这里离南京路途遥远,且不说能不能活着回到南京,就是他能够活着站到李鹤林的面前了,那个“后果”也未必是他能够承担起的。
于是,他看着任少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任少白沉默一会儿,道:“你刚才说,我们是同一种人。”
这也不像是一个正面的回答,但是黑水却听到了他想要听的内容,他甚至忽然放松地笑了一下,道:“我是个不合格的间谍,我产生了动摇,虽然不是背叛投敌的那种,但是有一种强烈的厌倦。我不想干了,不想每天对着身边人说谎,不想利用他们对我的信任,不想看到有一天他们会因为对我的信任而死在我眼前……不过我知道,这在一些人看来就是背叛。”
他伸出手,对任少白说,“你那瓶威士忌还在吗?给我来一口。”
任少白沉默地看着他,然后缓缓伸手进裤子口袋,摸出一个银质酒瓶。
黑水拧开瓶盖,仰起头一饮而尽。
他从土沟里站起来,低头对任少白说:“你对李主任说,他不用担心,我虽然懦弱,但是没有背叛党国。”
他把酒瓶往旁边一丢,然后转身,摇摇摆摆朝着东边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不足十步的距离,黑水忽然弯腰呕吐起来,然后紧接着,整个人仰面摔倒在地身上,先是颤抖和抽搐,很快就不动了。
又过了一会儿,任少白也站了起来,慢慢走过去,他从腰后拔出枪,一把柯尔特M1991A1,枪口对准了已经停止呼吸了的黑水的脸——
空气里原本隐隐的杏仁味道被浓烈的火药味掩盖,而原本五官清晰的人,则被那种能够炸开的子弹毁掉了整个面部。
那一刻,任少白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