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钱子。”
“是什么?”
阿莽不可置信地看向她,道:“你当年在我家还真是什么都没学会啊?”
看到他眼神里赤裸裸的鄙视,兰幼因反唇相讥:“你倒是都学会了,现在不也没子承父业?”
“我那是……志不在此。”
阿莽说道。
兰幼因终于没有不舍得自己的白眼了,又催促地问道:“你赶紧说这是什么?一种毒药?”
“一种植物药材,其中的主要成分马钱子碱,中医上说用消肿止痛的功效。西医嘛,据说是可以使神经兴奋,不过他们不叫这个名字,叫士的宁。”
阿莽一边说,一边将兰幼因的手帕从水里捞出来,担在旁边的椅背上,“当然了,是有毒的,而且安全剂量和致死剂量之间的窗口不大。你认识的这个心眼很多的人可能就是利用这个来下毒的。是谁啊?我是问被下毒的对象,我不想知道是谁下的毒啊。”
“……被下毒的人是有骨骼还是风湿之类的毛病。”
兰幼因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但却立刻想到朱颜君在同自己说虹口那家诊所入住的病人是冈村宁次时,提过他就医的理由。
“但现在也少有用马钱子来——”阿莽的话戛然而止,继而恍然大悟,“兰姐,这个投毒的人真是很多心眼啊!他这是给自己创造了一个绝妙的不会被查到的机会。”
“为什么不会被查到?”
兰幼因问。
“现在世面上的镇痛药大多用吗啡,而吗啡恰恰又能延缓士的宁的起效时间,也就是说被下毒的人不仅不会当场发作,还能正常行动好几个小时。等士的宁起作用时,投毒者肯定已经不在被害人身边了,这不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吗?哇,这下我倒想认识一下这个人了,是谁啊,哪个医院的医生还是药剂师?”
“而且,单单咖啡里的士的宁是不足以致死的,所以同样喝咖啡的那个副官不会有事。我在前一天从金川隆的诊疗记录里看到冈村宁次在服用那种马钱子做的补药,便想到如果火车上有机会,就可以制造出这种两次剂量叠加超过安全标准的下手机会。”
任少白说完,又有些不甘心,“白费了我前一天夜里准备了大半宿,觉都没怎么睡。”
彭永成听完他的解释,不由问道:“你怎么会懂这种药理学知识?”
“你知道我妈现在在香港干嘛吗?”
任少白笑着回答,“香港大学医学院目前年龄最大的学生。她说她自小想当大夫,但是上完中学后就被外公嫁给了我爸,一直没有机会。等到我爸去世、我也勉强能独立,她才终于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那之后她每回给我写信打电话,多数都在说她的课业生活,我就被动地记住了一些医药原理,没想到有一天还真能用上。不过医学院真不是开玩笑,我每次问她怎么还没毕业,她都说我没有耐性,难怪大学只拿个肄业证书……”
任少白津津有味地说着,而彭永成则很是惊奇地看着他,好像对他的性格、为人有了全新的理解。
他原以为,战争后期去香港的人,都是去避世、享受花花世界的,却没想到任少白的母亲不仅有“活到老学到老”的志趣,还有不在意旁人看法的行动力——丧夫后自己去读大学,一定有人在背后议论。而有这样一个母亲,那么任少白从一开始就违背组织纪律地从休眠中主动苏醒,再到每每遇到突发状况都不怵于独自做决定、采取行动,也就有迹可循了。
“但如果冈村真的在下火车后出事,以李鹤林的心思,未必不会怀疑你——没有证据,只要有了疑心,你就有危险。”
彭永成还是严厉地指出,竟然与在火车上说过差不多话的兰幼因达成了一种共识。
任少白不置可否,或许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给了他信心,好像每一件事都是按照他的期待而进行。甚至就连吕鹏,从半个月前就再没有提起过养蚕人和那个下线,而是一心一意地去追查以爆炸案为中心的一系列对从前军统人员的秘密暗杀了。
彭永成最怕的却是他由此产生了一种安全感。
“我猜冈村宁次是要去一趟济南的。王耀武已经来南京好几回了,国防部上下都知道济南必有一战,最上面那位大概是病急乱投医了。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在他真给解放军造成麻烦之前阻止他。”
任少白急切地说,“我会想办法找到现在安置冈村宁次的安全屋,这样,针对他的刺杀计划还是可以进行下去。”
彭永成却道:“这件事我需要请示上级,在组织下达下一步指令之前,你不可再轻举妄动,我们也最好不要再见面,以免引起李鹤林的怀疑。”
任少白微微皱了眉,觉得时间紧迫容不得犹豫,但是听着彭永成不容置喙的话语,到底也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