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沈彤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微妙的表情,“他们查的,好像不是共产党的方向。”
“那是什么?”
兰幼因稍稍支起身子。
“其实他们的调查并没有公开,是偷偷进行的,原本连舅舅都不知道,但是有一天我在他办公室的时候,保安局唐局长给舅舅打电话,问任少白最近为什么在打听他们局军统出身的人。他就找来任少白问话,我事后好奇问舅舅,他才跟我说一点。听意思他很不满意任少白这么做呢……”
兰幼因沉默一会儿,还是回到前一个关注点:“他查爆炸案,跟军统有什么关系?”
“舅舅没说,但是我猜啊,是不是因为在保密局的车上安炸弹,却神不知鬼不觉的,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这一点?”
沈彤皱着眉,说着自己的猜测,又叹着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他们方向偏了,可是我自己又没有证据来证明……”
兰幼因抓住她没有说下去的潜台词,问道:“你想要证明什么?”
沈彤看着她,眼睛里透着跃跃欲试的光,说道:“我们都忘了韩圭璋这件事里,还有一件事没有解决,就是一开始从国防部逃走,到底有没有内应?”
兰幼因怔了怔。她发现自己面前的杯子空了,便抬手叫侍应生:“再来一杯。”
沈彤一下拉住她,说:“你这已经第四杯了吧?可以了,酒量再好也别当水喝啊。”
兰幼因却轻描淡写地说:“我没事。”
第五杯威士忌。喉咙里的灼热感也降低了。
“幼因姐,要不我们走吧,你喝太多了……”沈彤担忧地看着她。
兰幼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半晌,点了点头。
坐人力车回家的路上,兰幼因感到一种四面楚歌般的压力正在朝自己袭来,像是化出了形态,压在她的胸口,叫她喘不上气来。
吕鹏在追查爆炸案,任少白的目光不知为什么就转向了过去的军统,沈彤以为爆炸案的凶手跟韩圭璋的内应是同一人,虽然是错误,但也仍然把范围收缩到了国防部内部……还有一个李鹤林,对手下人的动态一清二楚,却不动声色,也探不出深浅。
兰幼因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危险,并且想不到任何化解的方法。
车夫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越发急促的呼吸声,他紧张地回头看,只见这位乘客单手捂住胸口,飞快地对他说:“师傅麻烦你快一点。”
车夫加快了脚程,在桃源村的弄堂外,他刚把车停下,兰幼因就倏地站了起来。她把车费塞到车夫手里,甚至没有等找钱,就踉跄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车夫惊愕地看着她的背影,因为手里的两张金圆券分明已经被汗浸得半湿——可这已经是有了凉意的初秋夜晚啊。他的脑海里闪过以前见过有类似症状的人,不由地倒抽一口气,然后赶紧收好钱,拉着车迅速离开。
短短的一段路程,兰幼因却走得异常困难,她非常庆幸现在是半夜,没有人会看到她跌跌撞撞的失态模样。终于摸到家门后,她用颤抖的手拿钥匙开门,进屋后,与身后的门同时关上的,还有她支撑整个身体的最后一丝意志力。
一种巨大的恐慌感像一张网把她包裹其中,并且越发收紧。还有身体上的疼痛,她甚至分辨不出到底是哪里产生的,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有一瞬间,她想要不就放弃挣扎吧,就这样痛死,或者被窒息感憋死,她躺在地板上,竟然慢慢舒展开身体,准备向那张无形的网屈服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睁开眼,是沙发底下的一个纸团。她想起来,是大约两个月前的一个夜晚,她花了大半宿趴在茶几上破解一道密码,她用了好多页草稿纸,做了很多次不同的尝试和演算。这个纸团,就是在那个过程中,被她随意丢下的某次失败的尝试之一。但是在最后,在凌晨外面很黑很黑的时候,她终于对着一个并不复杂但确实有点意思的式子,笑了出来。
兰幼因再次收缩起身体,好像在把力量重新聚集起来。她挨着墙壁慢慢支起上半身,在重新找回意识之后,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又好了一点,便摸索着去了卧室,从床头柜里翻出两个写着安眠药的瓶子,从里面各倒出两片不同的药,空口吞下去。
她趴在床边等待着,像过往无数次那样,逐渐平静下来。
到了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恢复,并且对于前一晚引发她恐慌的事有了新的想法——从来都是先下手为强,所以她会在任少白找到策划爆炸案的自己之前,先证明出他就是那个代号“一二零七”的共党间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