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幼因还是作为破译员工作了一段时间,并且协助破译过一些日本外务省的密电情报。在抗战结束前夕,还因为从几则看似是气象报告的电文中破解出关于日军在印度缅甸的撤退路线,而被授予了上尉军衔。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民国三十五年,国民政府还都南京。中美所解散,军事机关重组。兰幼因有一个去国防部二厅继续从事电讯解密的机会,但是却拒绝了,理由是——
“哦对,乔营长要回来了!”
组长恍然大悟,露出理解的笑,“也是,再这样继续从早到晚耗在破译室的话,还怎么做人家的太太?”
是了,兰幼因在一年前结婚了,先生是驻昆明第五军中校营长,如今退伍进单位,终于要结束劳燕分飞的婚姻生活。意料之内,情理之内。
只是,兰幼因的野心去哪儿了?
三年后,当乔鸣羽身陷军饷贪污的囹圄,身边同事才又发现,他们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有哪家的好太太在丈夫进了看守所以后还能像没事人一样,每天照常上班,别人小心翼翼地问起来,只给出一个冷冰冰的回答:“我不知道他做的事,我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当兰幼因走出办公室,门背后的闲言碎语就像竹筒倒豆子,撒了一地。只是说出来的话仍然没什么新意:“听说就直接离了,是不是着急撇清关系?”
“真的还是假的?她头两天没来不会就是张罗离婚去了吧?”
“真是不简单,不会下家都找好了吧?”
……
他们哪里会知道,此刻走在国防部大楼半圆弧型台阶上的兰幼因,每一步都踏在她想要的地方。
唯一在构想之外的,是那个叫任少白的人。
任少白以为兰幼因不记得自己了,因为两年前在国防部长的就职典礼上,她完全没有认出自己。时隔多年,他早已适应了近视眼镜,远远就看见了和自己穿着同样军装的女孩,喛不对,已经不是七年前那个穿藏青色裙子的女学生了,而是……
“三厅乔处长的太太,张溥公牵的线,据说早就有渊源。是个美人吧?还不止呢,在重庆破译过日本人的密码——”在任少白惊愕的目光下,同事得意得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娶了美女又跟国民党元老攀上关系的人生赢家,“现在可是个科级,比你厉害。”
任少白绝对不想细究,自己那一刻的失落是来源于哪里。
“对了,少白你也不小了吧,怎么不见你有什么情况?现在抗战胜利了,也应该考虑个人问题了,眼光不要太高。”
听了这话的任少白还没来得及说话,坐在前一排的另一个同事已经仰过头来接话:“任副科长不是眼光高,据我听说,要么是有个余情未了的旧情人,要么就是求而不得的意中人……”
任少白抬腿就从座位底下踢了他一脚:“当着我面儿呢。”
“真的吗,少白?真有这么一个人?”
“有啊,上官云珠。”
……
任少白专注于插科打诨,不晓得其实兰幼因也在思考,那个面熟的男人自己在哪里见过。这种找不到答案的感觉让她不安,就好像在破译一个似曾相识的密码时那种矛盾的心理,又迫不及待,又生怕走入一个故意设下的陷阱。
乱世里,人和人的相遇都是数独里每一行每一列的数字,不可重复。
如果重复,那就一定是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