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个声音忽然在办公室门口响起来:
“这真是夏天到了啊,天气热就是容易上火。魏啊,你去食堂打一碗绿豆汤来,给胡少校败败火——”
众人回过头去,只见刚走进办公室的人一手搭在门把手上,一手还提溜着油纸包的早点,明明已经上班迟到了,却还是一副优哉游哉的自在神情。
可就是这么个人一露面,魏宁生在内的四厅二处同仁们都如释重负,脸上分明写着“救星来了”。魏宁生还用口型告诉他:“金圆券”。
任少白冲他眨了眨眼,又与胡虔对上目光,立刻立正站直,敬了个军礼,又意识到这个礼是葱油大饼完成的,换了手又敬了一遍。
“胡少校,绿豆汤要不要加冰糖?”
胡虔被任少白一脸诚恳地盯着看,魏宁生也已经做出一副要出门直奔食堂而去的模样。
“用不着。”
他终于开口,停顿了一下又补充,“绿豆汤用不着。”
这不是他第一次跟任少白打交道了,听别人和任少白打交道的故事更不是一回两回。只要有人因为军队补给的问题来问责四厅,任少白都是被推出来挡枪的那个。这倒不是因为这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副)科长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而恰恰是因为他最会和稀泥,三言两语就能把人说得晕头转向,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的气势汹汹到底是冲着谁。
在看到任少白那一刻,在战场上打过日本人、打过共产党的胡虔就立刻绷紧了神经,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这一次,绝对不能被他忽悠住。
然而,仅仅过了一刻钟,耿直的胡少校就鸣金收兵了。
四厅二处副科长任少白,一手按着那份草拟的第七军补给计划书,一手握着胡少校的手,先是一通解释,虽然最后的公章是他们处的,但是制定这个计划不仅牵扯到他们四厅,还有负责人事任免的一厅、编制经费的五厅、拍板预算的预算局、最后走账的财务局……而后,看着胡虔的眼神逐渐迷茫,任少白又说起这个金圆券啊,那可是中央银行发行的,为了对抗通货膨胀,还有财政部也发话了,为减少损耗、推行新货币,军人要带头做榜样……
“但是吧……”任少白最后做出善解人意的样子,推心置腹,“军队都驻扎在外地,也不知道当地的商户、钱庄认不认金圆券。”
听了这话的胡虔,立刻重获认同感:“任副科长,你说对了!七兵团驻扎新安镇,新安镇的人哪晓得南京在试发行另一种货币?”
任少白便顺坡骑驴,立刻说:“可不嘛,预算和人事那帮人都是文员……少校,要不您去找他们问问,看是不是在裁定的时候漏掉了这点?”
胡虔便一拍桌子,觉得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不等任少白的话音落下,就风风火火去找对军队驻地一点概念都没有的人事厅说事了。
办公室里出现短暂的寂静,半晌,任少白在所有同事由衷的拍巴掌声中,笑眯眯地坐回了自己的工位。
今天,任副科长扯皮推诿的功力和他世故却不油滑的笑脸一样,依旧令人安心。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当真一大早被叫去开会的四厅各处长也在发挥着同样的本事。
厅主任交代了一块烫手山芋,几个处长各显神通,最后二处处长陆长海略逊一筹败下阵来。他满腹牢骚地回到二处,看见工作时间还在啃葱油大饼的某个下属,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任少白,你到我办公室来!”
于是,可怜任少白刚送走一尊佛,又迎来了新的取经重任。
然而陆长海要的不是经,而是一些罪名。
“前方战事吃紧,前线一直在讲物资紧缺,空投的数目对不上,蒋总统为此发了好几次火,部里的意思是要好好查一次,杀鸡儆猴。”
陆长海说完,抬头看向任少白,却他仍然没反应过来似的,愣愣地垂着头,“你怎么了?听明白没有?”
“啊?您说完啦?”
任少白一脸茫然,“我好像……没太听明白?查一次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