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楝第一次见到郑汀雨,是在2009年。
那一年她18岁,刚刚高中毕业,走投无路之下,破釜沉舟地去了日本,在语言学校学习,准备参加次年11月的EJU考试。
除却去日本必需的中介费、语言学校就读的学费、寮的住宿费,她的父母根本不打算再给她多花一分钱。他们想要她求饶、想要她认错、想要她低眉顺眼、从此安分守己碌碌无为地过一生,她不愿意。她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一份,甚至避开法务省对留学生的打工时长限制,偷偷打两份的能够勉强供给自己生活的兼职工作才可以。
她在日本有亲戚,但没有人愿意得罪她的父母、吃力不讨好地对她伸出援手。好在日本有大量的华人,沈楝出身的H市尤其多,大家都漂泊在外,同为异乡之客,喜欢抱团取暖,稍有资源的,能帮老乡一把都愿意帮一把。
沈楝进语言学校后,很快就被同期的同学拉进了一个又一个的同乡群。在群里,大家三不五时地会分享一些近期看到的兼职招聘信息。
沈楝因为日语正式学习时间不长,口语能力不强,很多兼职工作都无法满足条件,所以只勉强锁定了一家距离稍远但时薪中上的便利店售货员工作和两家时薪中等的餐厅后厨工作。
几乎没有意外,对口语能力要求更高的便利店工作,店长当场就婉拒了她,因为她结结巴巴,不用手机打字的话,甚至没有办法和这个店长正常地沟通。
活像个哑巴。
也有些像个笑话。
沈楝面红耳赤地说着抱歉从便利店里走出,在可以遥望见东京塔的十字路口前站了好久,才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打开手机,找到了备选的第二份兼职——UGA烤肉店店长的短信消息,和她敲定面试时间。
在此之前,她和这个烤肉店店长就有在msn上简短地交流过。
她知道这家日本人创办的本土烤肉店的店长郑汀雨女士是个中国人,她根据她的职位,猜测对方应该在日本待了很多年,大抵是一个三十往上的中年女性,但没有想到,第二天上午,当她推开UGA烤肉店的大堂门时,迎接她的是一个年轻秀雅到过分的女人。
似乎因为还没有到烤肉店的正式营业时间,女人还未换下私服,穿着很日系的姜黄色线衣长外套,下搭着一条卡其色的格子过膝裙,亭亭玉立,低着头在餐桌旁检查着什么。
沈楝看不清楚她的正脸,只看到她掩映在乌黑的中长卷发下的侧脸,分外的白净秀气。
她犹豫着是用日语还是用中文打招呼,女人却突然侧转过身子,抬起了头,直直地撞进了她的眼底。
似有惊讶在女人眼底一闪而过,随即她弯唇,对沈楝展颜一笑,笑眼弯弯的,温和明亮,拂尽冬日的冷冽。
像这个季节本不该在枝头上绽放的樱花。
“你好,今天来面试的吗?”女人含笑问。
她眉眼生得实在温柔,气质过于干净,以至于这么一笑,沈楝完全猜不到她的身份。太年轻了,看起来至多只比她大两三岁,店长不太可能是这个年纪的。
但她用的中文,似乎对她的到来毫不惊讶,透着了然。也不是不可能。
沈楝回神,应:“对。”
女人便笑着走近。随着她的走动,空气中飘浮起一阵很淡的花香,有一点甜,但很清新,并不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