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十几年的路,走到今天精疲力竭,慢慢使他丧失了一份逃生的欲望。他再度开口,还是平静的语调,“你故意把袖蕊掳到这里,本来就是要引我到这故地来,是不是?”
他知道了,没有惊诧,也不跑,仍跟着她走,难道真是一心要救出女儿?西屏有些纳罕,回头瞥他一眼,“没想到你也有这重情的时候,我以为你心里只看重钱。”
重情么?姜辛自己也不大了解自己,他不是没想过今日的一切会不会都是陷阱,可慢慢醒悟过来,即便逃过今日,也难有明日,因为要他命的,除了西屏,还有曹善朗。他能顺利地将她从曹善朗的房子里带走,并不是他的本事,而是曹善朗的纵容。
他给曹家敬献了半辈子的钱财,卖了半辈子的命,这会曹家终于用不着他了,于是果决弃车保帅。
到头来,他其实还是个穷光蛋。
他不禁苦笑,“我一生作恶多端,所以都报应在了儿女身上,临到头,能保住一个算一个。”
西屏不理会,在前面攒眉,好像做了坏事的人临死就免不了忏悔。不禁想到要是自己临死,与其说这些无聊的废话,还不如多与时修绊几句嘴。
“年幼的时候穷怕了。”
他自顾自地说,听见身旁不远渐渐有潺湲的水声,有人走在旁边和他说话似的,轻柔平缓的女人的声音,不由得对它吐起心事来,“好不容易有个出头的机会,谁不想抓住?男人和女人还不是一样,婚姻都是委身曲附。月微在骗我,她根本不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小姐,我后来明白过来,倒觉得和她亲近,我们两个都贪图富贵,又贪爱。”
西屏再度回头,厌嫌地蹙起眉,“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想替自己辩白,说你是迫于太太的压力才杀了她?”
“不是和你说。”
他苦笑一下,“是和月微说,假使她听得见的话。”
他那一笑间,露出一颗虎牙,和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今晚的月亮也似乎和当年一样,西屏向上望一眼,吐出幽冷的气,“你留着那些话在阴司里和她去说好了,假使她等着你的话。”
姜辛笑着将早已垂下的匕首又抵在她腰上,却没有杀气,“你就不怕我先杀了你?”
这路上几多危险西屏不是没有预料,但她习惯了在风波中度日,早麻痹了,“我不在乎生死。不过袖蕊一定是很想活命。我死了她就活不成,你想想清楚。”
他不由得朝前歪着看她一眼,“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怪胎?”
“我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呀,我说了,她才是个疯子,我不过是随她。”
西屏笑笑,“我们到了。”
说话间,一个浪头拍到岸边来,月色里泊着一艘不大不小的楼船,和当年那艘船很像,人也是故人。
“姜辛,终于又见面了,”雪芝和迟骋先后由那船板上走下来,迟骋手快,须臾间已将刀架在了姜辛脖子上,缴下他手里的匕首。
姜辛微微仰着脖子,像个东躲西藏许多年的逃犯,终于到这一天,反而松了口气。雪芝常在馄饨铺里看见他进出,但因为隔得远,不能清楚看见他的面目,却总是这昂首挺胸的姿态。眼下凑近了看他,他老了许多,不像是当初船上那个风流倜傥的青年。
他早该死了。她咬牙笑道:“今日就要你替我丈夫孩儿偿命!”
姜辛丝毫没将她放在眼里,只转脸看西屏,“袖蕊呢?我既然跟你来了,你就该放了袖蕊。”
”
西屏朝雪芝轻声道:“把姜袖蕊带下船来。”
不一时雪芝将袖蕊拽到岸上,见袖蕊给堵着嘴蒙着眼睛,西屏向迟骋使个眼色,迟骋一刀将袖蕊脚上捆的绳索斩断,雪芝便拽着她走向岸边的小树林里。
西屏见他们走得远了,才回头朝姜辛微笑,“老爷果然聪明,知道不能出声。”
姜辛冷笑一声,“若是给袖蕊知道是谁绑了她,她还能活命么?”
西屏同样冷笑,“老爷就是老爷,恶事做得多了,自然懂恶人的规矩。你放心,我答应你放了她就不会失言。”
那林后有条小道,姜辛记得那路,没一会又见雪芝回来,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些,同时也是认了命,毫不抵抗地给迟骋押到船上去,扭回头望西屏,“你预备怎么杀我?是一刀宰了还是丢到江里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