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要看看他耍什么花招,时修将目光轻轻从他面上扫过,也往门里走。一径到了厅上,只见屋里跪着几个人,有男有女,看穿着像是家仆。时修睃着这些人,一直睃到曹善朗身上,“曹公子,深更半夜的,这是摆什么名堂?”
曹善朗跨进门来道:“我早说姜二奶奶才刚被劫走了你还不信,这不,就是这些下人看顾不周才出了这样的岔子,人到底是在我这房子里不见的,我有不可推脱的责任,自然要审问审问这些下人。”
这时候一个年纪大些的下人向前跪了两步道:“谁知道那姜老爷是个什么缘故!本来说是来找四爷的,小的说四爷没在家,他说进来等,小的便请他厅上坐,和他寒暄了一阵,说起他家二奶奶眼下正在咱们家做客呢,他就急头白脸冲到那屋里去要带二奶奶走。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二奶奶不肯跟他走,他便发了火,打了咱们家的小幺丫头,硬拽走了二奶奶。小的想,横竖他们是一家人,就没怎么狠拦。”
曹善朗提提眉毛,朝时修没奈何地翻开一只手,“瞧,我说是给人带走了吧。也怪我,今日到锦玉关去摆席去了,这头就没顾上。”
说着啧了声,眯着笑眼盯着时修,“看来这姜家有些理不清的家务事,竟然闹到我这里来了,不过我想,这姜老爷到底是二奶奶的公公,二奶奶跟他走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时修怕就怕西屏落在姜辛手上,看曹善朗的神情,似乎也明知内情,还在暗示西屏处境危险。他又看看那几个满面无辜的下人,向曹善朗沉着声气道:“带我去瞧瞧那间屋子。”
曹善朗马上拍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好,跟我来。”
那间屋子里头一切都是安安稳稳的,四甃还亮着半残红烛,炕桌上还放着半碗冷茶,仿佛西屏真是在这里做客而已,她没有哭没有闹,曹善朗也没有骂她打她,两个人既生疏又客气,又似乎存着某种默契。
时修手抚在那圆案上,仿佛还触得到西屏的温度,一下冰得他神思清明。他明白了,怪不得曹善朗掳了西屏道这里来,和他谈条件是假,引姜辛劫持西屏才是真,也怪不得西屏竟能在这屋里踏踏实实地待下来,她也一样,是在等姜辛。
从姜袖蕊失踪开始,在无意中二人就设下个连环套,不是套别人,专门套姜辛。
他自暗昧的烛火中抬起无奈的笑眼,“原来你打的主意是要姜辛的命。”
曹善朗缓步走来,在案旁歪起嘴角,低声问:“那你杀不杀?这时候他不死,可就是你六姨死。”
时修骨骼随竹影晃动一下,登时觉得出了一背虚汗,这两个人孰重孰轻还用说么?
适逢臧志和急匆匆跑进来,狠瞪了曹善朗一眼,“大人,没找到姨太太。”
时修咬硬了腮角,凶狠地望着曹善朗一笑,“你想拿我做刀子使。”
“可不单是我。”
曹善朗回以一笑,“那你做不做?”
还有得选么?时修咬牙咬得额上青筋突起来,喊了声,“走!”
便领着一队人疾步走出宅子,翻身上马,一径朝城西追去。
跑了一会臧志和还不知道为何要单往这头走,便赶马上前来问:“大人,你怎么知道姜辛是劫持着姨太太往这头去了?!要不要分散人马,多找几处?!”
“不必了!一定是在城西。”
时修不知道姜辛,但他知道西屏,当年她们母女二人是由江都西入泰兴,可还未上岸,她娘便死在了船上。西屏偏是个喜好完美的人,她要送姜辛去见她娘,一定也是在当年案发之地。
城外的路越走越崎岖,头上的月越走越亮,西屏举头遥望着,想到她娘的魂魄就等在前面寒江里,便不觉得累,尽管走得踉踉跄跄,钗遗髻散,可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却有使不完的力气,从血液里涌出来一潮一潮的兴奋。
姜辛大半日没开口,开口却是愈是语气平静,“你到底是月微什么人?”
他终于问了,西屏竟然有点高兴,脸上不由自主地泄出丝狡黠的笑意,转过去反问:“你看不出来么?我是她亲生的女儿啊,你看不出我和她长得像么?”
他竟然在脸上认真看了几眼,磨着牙摇头,“不像,你是个疯子,她不是。”
西屏轻轻乜了一眼,转回脸去,照样向前走,“她才是疯子呢。”
“什么意思?”
她在前头笑了笑,没作声。
姜辛越走越觉得不对,这条路他太熟了,这十几年间在梦里走了有千百回,时而走得愉悦自在,时而走得狼狈仓惶,但多半伴着今夜这样皎洁的月光,他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是不是在梦里。
走了十几年的路,走到今天精疲力竭,慢慢使他丧失了一份逃生的欲望。他再度开口,还是平静的语调,“你故意把袖蕊掳到这里,本来就是要引我到这故地来,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