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朝堂内外,谁是最开心的一个人,肯定非崇祯皇帝朱由检莫属。自打登基以来,他先是活在魏忠贤的阴影之下,连睡觉时枕头旁都藏着匕首。紧跟着又面临后金的虎视眈眈,每天听到的消息不是丧城失地就是某个将领血战而亡,所承受的压力之重,简直到了令人崩溃的地步。而现在,一切都解脱了。算计了别人一辈子的魏忠贤终究还是没算计得过他,被他一根绳子送去了西天。对大明虎视眈眈的后金,也在山海关下,被大明将士打了个落花流水。
并且,这次的落花流水,还是货真价实的,有七百多枚真鞑子和三千多枚汉奸和包衣的首级为证。外加一个死贝勒的尸体和一个断了腿儿的活贝勒。而不是像以往所谓的大捷,光见到天花乱坠的战报,却见不到几枚敌军的首级!
崇祯一开心,就龙威大振。白天在朝堂之上虚心纳谏,尽显明君本色。夜里头回到后宫,也勇若赵子龙在世,让皇后和妃子们望风披靡。如果不出意外,最迟明年这个时候,皇子或者公主,就会接连呱呱落地。
百世顺遂,唯一让崇祯感觉有些烦恼的就是,就是对韩庆之的封赏问题。并非他已经看韩庆之不顺眼,也并非有人吞没了韩庆之在山海关之战中所立下的赫赫功劳,而是在他眼里,韩庆之这次的功劳实在太大,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酬劳才妥当。
也就是现在的崇祯,刚刚登上皇位不久,年纪又轻,还没有被朝堂中的各种乌七八糟事情彻底染黑,所以才会这么为难。如果换成另一个时空当中,已经做了十五六年皇帝的崇祯,或者任何一位经验丰富的“明君”,才不会将臣子的功劳当回事儿。
在一个正常帝王眼里,臣子如同家奴,将事情做好了是本份,做得不好就得狠狠收拾。君不见,昔日李靖荡平突厥,晚年也得每天夜里敞着自家大门睡觉,向皇帝证明自己的忠心。君不见,昔日为大明肃清了倭寇,还万里海疆安宁的戚继光,晚年还不是落得一个穷困潦倒,被言官活活弹劾致死的下场?
所以,从这一点上看,崇祯暂时还不是一个正常帝王,距离“明君”标准,更是差着十万八千里。
自打接到孙承宗送来的战报和请功折子,他就开始犯愁。一愁,就愁到了现在。孙承宗是他的授业恩师,他知道自家老师不会对自己撒谎。山海关之战,孙承宗最初之所以果断放弃了许多城池和堡寨,大步后退,就是因为夏天时跟韩庆之探讨往年守卫辽东的得失,后者说了一句“失地存人,则人地皆存”。而后金兵马为何会突然崩溃,也是由于风头正盛之时,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火炮!
换句话说,按照孙承宗的奏折所述,山海关之战,韩庆之功劳当属第一,斩获同样也是第一。但麻烦也麻烦在这里,韩庆之一个多月之前刚刚升任了海岱副都司,提督大明外海各岛军务,无论职位和实权,都已经接近了大明现今武将最高点。如果再升,朝廷就只能将海岱都司的位置给他,外加一个五军都督府同知。
放眼大明,从永乐年以来,就从没一个将领,再能同时兼任海岱都司和五军都督府同知之位。哪怕崇祯皇帝自己再信任,再欣赏韩庆之也不能。
原因很简单,大明的海岱都司,管辖范围可不仅仅是海岱。津门各地卫所,也隶属于其下。并且,还承担着为辽东提供兵马和物资支援的任务。如果让韩庆之做了海岱都司,整个大明的北方军务,就落到了孙承宗和他之手,而孙承宗不顾年龄与他义结金兰之事,随着山海关战役的结束,早已经成为一桩美谈,传得人尽皆知。
结义兄弟两个,掌控了大明北方三分之二军兵,粮草辎重还可以自专,这在历史上有没有先例?恐怕唯一的类似情况,就是当年未造反之前的安禄山!
所以,让韩庆之升任海岱都司这个建议,肯定行不通。即便崇祯亲口提出来,也过不了朝臣这一关,甚至连韩庆之的恩师朱一冯,都会带头跳出来反对。至于五军都护府同知,没有一个实权都司做托衬,就彻底变成了虚衔,封不封,都没任何价值!
“圣上今晚为何闷闷不乐?是臣妾伺候不周么?”今晚被招来陪伴崇祯的田妃感觉敏锐,陪着崇祯下了一会儿棋之后,柔声询问。
“朕不是闷闷不乐,而是为难。”崇祯对田妃素来宠爱,摇了摇头,笑着回应,“以往朕只发愁将士们不肯用命,打不赢女真人。如今将士们突然太用命了,打得女真人落荒而逃,朕却不知道拿什么来封赏他们才好了。倘若封赏太薄,让人觉得朕寡恩不说,将士们今后再与女真人相遇,未必还肯像现在这般拼命。而封赏得太厚,国库里没钱,朝堂上也腾不出太多武职,另外,文官们还如同防贼一般,怕再养出来第二个李成梁!”
田妃听得似懂非懂,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低声询问,“是怕有武将将来割据一方么,就像当年李成梁那样。臣妾听说,女真人最初,也是李成梁故意养起来的?”
“是不是李成梁养寇自重朕不清楚,但是,努尔哈赤当年,的确是李成梁的义子!”崇祯叹了口气,轻轻点头。“朕也相信老师的眼光,不会看错人。可朕不能一个人做决定,不顾首辅、次辅和满朝文官的想法。”
“是谁啊,让圣上如此为难?臣妾可以知道他的名字么?”田妃谨慎,不敢议论朝臣的过错,继续眨巴着眼睛询问。
“韩庆之,朕曾经跟你提起过。上次朕能顺利将老阉驱逐,也亏了他替朕藏了一支兵马在津门。”崇祯皇帝想了想,再度如实回应。
他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首辅韩旷就会和稀泥,几个次辅里头,朱一冯是韩庆之的恩师,需要避嫌。温体仁刚刚入阁,还没熟悉情况。周延儒为人刻薄,又素来轻视武将。至于身边,王承恩倒是聪明伶俐,目光独到,可王承恩最近奉了他的旨意前往山海关劳军,眼下偏偏不在身边。
“他啊?圣上恕罪,臣妾前一阵子回家省亲,听到一个有关此人的传闻,还没敢跟您说。”田妃眼睛忽然一亮,满脸神秘地说道。
“什么传闻?他是生了三头六臂,还是霸王转世?”崇祯对民间传闻,向来不屑,却为了不辜负美人的好意,笑了笑,装作好奇的模样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