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丰便成了一步死棋。
不,也不是。
如果薛长丰绝望走向死亡的路程,能让薛枭快乐几分,那他也还算有一两分价值。
山月驻足沉思,恰逢里间传来一声妇人的哭号:“。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我们姑娘为薛家延绵子嗣、操持家务、打理庶务,哪一处不尽心!哪一处不完满!如今死在薛家姑爷手中,我们祝家既无上书状告,亦无半分要挟责难,惟有一求,求薛家将我们家姑娘的尸骨收归宗祠,给她个名分香火,竟也推三阻四!”
“祖侄,凡事得饶人处且饶人,人停在这灵堂,魂儿就绕着这梁上飘,薛家迟早是你的,你踩在薛家地上,你不瘆得慌呀?”一把苍老的语声。
“和他多说无益!他爹还没死呢!索性将长丰老弟叫出来,他说不出话,难道还点不了头!?干脆叫他来定夺!”是中年男人的斥声:“薛枭自小不在薛家长大,憋着股劲儿要将薛家闹个天翻地覆的!还三品的大员——人死债消的道理懂是不懂?非要让弟妹在灵堂里头皮肉骨头都烂出水吗?!”
所有人,都在逼迫薛枭。
或以情动之,或以理说之,真正的目的包裹在华丽的言语中,显得丑陋又拥挤。
山月敛眉而入,双目泛红,似是哭过几场。
灵堂之中,棺椁放在正中,薛枭岿然不动,并不言语,只大马金刀地坐于棺椁之后的主位,见山月入内,方抬起眸子多看了两眼。
在场诸人,都将这两眼,看在心里。
现任薛家族老,不过徒有个辈分,是薛长丰爷爷辈的人,并未入仕,更不担官职,素日在镇江老宅打理族中庶务,向来说话是没有人听的,但占了个辈分,倚靠大族,总归衣食无忧。
今日来京,不过是赶鸭子上架,赌徒心态搏一搏罢了——就在上个月,祝氏死亡的消息传到镇江后,便有一位自称禁宫六司出身的大监前来拜访,直言如若能逼得薛枭那不孝子丁忧,他孙儿的举人今朝必有望。
在此之前,他那向来睡觉比读书厉害的次孙,连考场都没去,竟考中了秀才!
他彻底信了那大监的神通广大,这才来了京。
“侄孙媳妇呀,你说句话。”薛老九如今以薛家老祖自居,摆着阔,扬着声:“你说,你婆母这棺材究竟到哪儿去?”
山月刚落座,瑟缩地耸了肩。
身侧的良二奶奶刚想帮山月解围,却听堂上始终未开口的薛枭语声冷冽:“九老爷,是不是搞错了方向?内子向来敦实寡言,又是小辈,做不了这么大的主。”
良二奶奶脖子一缩:嘿嘿,差点当了笑话呢!人家有丈夫保护呢!嘿嘿。
薛枭终于开了口。
像夏日的蚊帐终于歇了一条缝,万千只蚋虫铺天盖地地涌上去。
“你还知道你是小辈呢!你做主做得很顺理成章的呀!知道的以为薛家是儒道诗书宗族传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官位大、哪个权力重,哪个说了就算呢!”
“甭理他!今儿个晚上就抬棺上船,直接下葬!”
“对!薛家不做这等没脸面的事!就算祝家瞒骗在先,生米早已煮成熟饭了,咱们也得认!”
“不管他!”
“不管他!”
“直接下葬祖坟!”
灵堂之中,乱糟糟一片。
良二奶奶单手执绢帕捂住鼻子,侧身同山月闲话:“真臭,是吧?”又指了指棺椁:“我刚刚来,看见一流黄水从棺材里淌下来——祝婶娘平生多在意门脸的人,怕是从没想过死后这么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