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还没人用过,你洗洗。”
顾维伸手接的时候,避开白鸽的手指,捏着香皂盒干净的那个小角,先在水流下冲了冲盒才打开包装。
顾维洗了半天手跟手腕,打了三遍香皂才彻底痛快,眉心绞得没那么深了。
姥姥拿出药箱,找出酒精给白鸽擦身上的血,一边给白鸽伤口消毒一边叨叨他,让他下次骑车一定要小心点儿。
顾维洗完手,往白鸽脸上瞥了眼,白鸽努力给顾维使眼色,让他千万别说漏了。
顾维根本不在意他到底是说谎还是怎样,转身就要走,姥姥叫住他,让他留下来吃饭。
顾维回了下头,努力对着姥姥微笑了一下,虽然看起来有些僵,但那是他能做出来的最大的微笑反应了。
“谢谢您,饭我就不吃了,我先走了。”
“这就走啊,”白鸽站起来,“吃点饭再走呗?”
顾维看一眼白鸽,太阳穴又是一跳:“不用了。”
白鸽跟着顾维往外走了两步,他两个眼皮都是肿的,眨眼的时候很沉很重,两手扒着大门框抻着脖子看不见顾维人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手臂还有一处伤口没处理,姥姥拿着蘸了酒精的棉签,一下摁了上去。
白鸽疼得嘴角抽了抽,刚刚姥姥给他消毒的时候,他竟然什么感觉都没有。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顾维竟然还有止痛作用,奇了。
那次的事儿都过去十几年了,白鸽每次回忆起来,一次又一次给那段记忆加上一层厚厚的滤镜,到最后他都分不清当初的细节到底是什么了。
他明明记得那天天气很好,胡同顶上那一线蓝天高高的,就连青黑塌陷的墙皮看着都没那么烂了,墙根儿底下那一块块墨绿苔藓的阴湿味儿都轻了不少,阳光在云层后面,漏了几缕光丝,都铺在顾维脸上了,顾维睫毛又密又长。
那之后就是一次比一次更虚幻的记忆,白鸽甚至以为顾维在离开姥姥家的时候,跟他说了声再见。
姥姥糊涂之后,有一次想起来了,主动跟白鸽提起那件事。
在姥姥的记忆里,那天天不好,早上刚下了一场暴雨,家门口的地面湿漉漉的,那条街的下水道还堵了,不停往上反着发酸的臭水。
白鸽回家的时候浑身是血,鞋底也都是泥,姥姥还笑着打趣说,顾维比他干净多了,两个人一对比,一个像干干净净的天上仙儿,另一个就是血泥猴儿,跟个小鬼儿似的。
后来白鸽自己都分不清哪个才是现实,也不知道他跟姥姥两个人到底是哪个糊涂了。
白鸽曾经问过秀儿,秀儿说,是他给自己编织了一个带着滤镜的救赎小故事,实际上只不过是顾维路过,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看不过四打一,而且被打的那一个还是认识的人,所以顾维才没走。
至于那天的天气是阴是晴,天空颜色是蓝是灰,空气里的苔藓味道如何如何,都是白鸽自己的心理作用,是他的大脑主动臆想出来的,给一个不经意的小故事加深了好用来回忆的美好背景而已。
白鸽不知道背景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那次之后他再想起顾维,骨头里会生出一阵难捱又深的痒劲儿,他想挠都找不到地方。
白鸽有时候会想,如果顾维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知道自己半辈子会被他这样的人缠上,会不会很后悔当初伸手帮过他,给自己无端惹了个小鬼回来,牛皮糖一样,黏糊糊的一沾上就再也甩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