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笑眯眯将一群亲戚送回老家。
附近也没围观群众,外祖跟大伯脸色不善,她不想留下来自讨没趣,拱手便想告辞。
“呵呵,人前说得天花乱坠,人后翻脸不认。这会儿没了外人,你演都不肯演了?”
面对外祖的冷嘲热讽,少女实话实说道:“阿祖也不想见孙儿,孙儿不想讨没趣。”
“好个倒打一耙,好赖都让你说了。”
男人捂着胸口险些怒急攻心。
一侧大儿子抬手扶住老父,对少女这侄女千万个不满意。这份不满从上一代开始的。
家中人丁不算兴盛,早年夭折好几个,活下来的女儿更少,他作为兄长一开始很喜欢妹妹宁燕,兄妹俩也曾亲密无间,自从宁燕跟着弟弟们一起在族学启蒙后,他从宁燕身上收获的情绪不是纯粹兄妹温情而是压力与自卑。
父亲的赞许都是给宁燕的,失望都是给他的,偶尔还夹杂几分恨铁不成钢。他头悬梁锥刺股,一天只睡两个时辰也没宁燕随手翻阅几眼记下的多。夫子的戒尺,父亲的罚抄。
少年时期无数苦闷时光发酵腐烂成心魔。
他对宁燕从引以为傲扭曲成埋怨。有爱也有恨,爱恨交织让他无法排解宣泄——一个迟早出嫁的女儿何必这般优秀?又何必让他这般难堪?冰雪聪明的妹妹会看不懂他处境?
理智告诉他不该怪宁燕,他应该怪自己平庸,他应该怪父亲将宁燕当成磨砺宁氏男儿的磨刀石——但,自我剖析本就不是易事。多少人用了一辈子也无法承认自己就是废物?
他不肯接受现实是人之常情。
人到中年,他以为自己能逐渐看淡。
却没想到他的儿女也生活在宁燕独女阴影之下,从学院再到入仕,前者屡试不中屡战屡败,后者平步青云就跟呼吸简单。同僚偶尔投来意味深长的打量,每一眼都让他窘迫。
似乎每个人都在问他——
为什么放着这门煊赫亲戚不走动?是不想走吗?人家指缝漏点资源都能让人鸡犬升天吧?宁氏得多亏待宁侍中,才让宁侍中跟娘家井水不犯河水?宁氏有如今是自作自受喽?
他受同僚阴阳怪气,他夫人出门赴宴也被好事者旁敲侧击,每句都能扯到宁燕身上。
夫妻俩这些年受到的气一天一夜说不完。
他被打击出免疫力了,但他夫人跟宁燕这位小姑姐没咋打交道,憋着一股气不服输,一年三百六十日都在鞭策儿女一定不能被宁燕女儿压到无法翻身,他看着又心累又憋屈。
儿女每次下学回家,一家子的苦瓜脸。
因此,他对侄女没好脸。
今日之事让这份不喜呈指数增长。
他抿了抿唇,道:“你回去转告你母亲,此番也不用太得意。不论城中疫病能不能遏制,她今日举动都会树敌无数,朝野上下皆是仇家。只有千日做贼,哪有钱日防贼的?”
“伯父也说是贼,哪有官怕贼的?”
“好,好一个牙尖嘴利。”听到自己善心提醒被少女讽刺回来,心中火气更旺,羞愤道,“那我就看看,她宁燕拿什么平息事端。”
少女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呛,不由软下几分态度——说起来,阿祖跟伯父也没想着自己逃命让母亲为难,只求将子嗣老弱送出去,自己留下给母亲一个交代,这份心是不错的。
只是——
母亲没法承受这份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