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仲安目光闪烁,心念电转。他看得出于吉并非虚张声势,方才那一击,确实是抱着重伤乃至陨落的决心。自己若是执意要在此刻击杀孙宇,于吉必然拼命阻拦,即便自己能最终斩杀于吉,也绝对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身受重伤恐怕难以避免。届时,状态稍好的孙宇,未必不能从那些太平道教众的围困中杀出去。一旦让孙宇逃回南阳,养好伤势,有于吉这等人物辅佐,再想杀他,更是难上加难。
面对于吉这完全出乎意料、近乎自残的搏命姿态,宗仲安脸色阴沉如水。他死死地盯着气息萎靡却眼神坚定的于吉,又看了一眼虽然摇摇欲坠却依旧紧握倚天剑、目光如狼般凶狠的孙宇,权衡利弊之下,知道今日事已不可为。
“哼!”他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冰冷的怒哼,如同寒冰碎裂,“今日便饶你二人性命!于吉,你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他袖袍一拂,那股笼罩四野的庞大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他不再看二人,身影一晃,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竟是直接离去了。
宗主既退,那些太平道教众面面相觑,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上前,缓缓向后退去,隐入黑暗。
压力骤消,孙宇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倚天剑插地,单膝跪倒,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于吉强提着一口气,来到孙宇身边,声音虚弱却急促:“府君……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孙宇点了点头,挣扎着站起身,与于吉相互扶持,也顾不得处理伤势,将身法施展到极限,沿着古道,向着南阳的方向,踉跄而去,很快便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下。只留下原地一片狼藉,以及那弥漫不散的血腥与肃杀之气。
二人一路疾行,于吉时而驻足观察星象,时而以罗盘勘测地脉。途经一处荒废驿亭时,他忽道:“府君可觉体内真气有异?”
孙宇凝神内视,惊觉那缕宗仲安留下的阴寒掌力,竟在《归藏》古简的温润气息中渐渐消融,而张角真气的躁动亦平复少许。“是《归藏》之力?”
“归藏载地脉,太上主清虚。”于吉抚须沉吟,“二物相济,恰能调和阴阳。可惜你所得残卷不全,否则未必不能化灾厄为机缘。”他忽的抬眸,“前方二十里,有兵马调动。”
孙宇凛然:“太平道?”
“不,”于吉目露深意,“是南阳郡兵,约三百骑,领军者……姓蔡。”
孙宇瞳孔骤缩。南阳蔡氏,除蔡讽、蔡瑁一族,还有谁能调动郡兵深夜出境?他想起离郡前蔡瑁那意味深长的送别,掌心缓缓覆上剑柄。
暮色如血,残阳彻底沉入西山,只余天边一线暗金,映照着断魂涧的累累伤痕。孙宇以剑拄地,玄色深衣上的血迹在晚风中凝成暗紫,每一声喘息都带着脏腑撕裂的痛楚。宗仲安虽已遁去,那天道之威的余韵仍如冰锥刺骨,侵蚀着他的经脉。
于吉静立古柏之下,青衣在渐起的夜风中微动,似与山川暮色融为一体。他并未催促,只将目光投向西方层峦叠嶂的阴影,仿佛透过重重山峦,望见了南阳城头的烽火。
“府君可知,”于吉忽然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宗仲安此番退去,非因畏战,而是忌惮‘变数’。”
孙宇抬眸,倚天剑上的流光微微黯淡:“先生所指,是张角真气之秘?”
“不止于此。”于吉袍袖轻扬,指向北方天际一颗忽明忽暗的星辰,“紫微晦暗,辅星移位。太平道蛰伏十年,今借王陵之事复掀波澜,其志不在复仇,而在乱世争鼎。”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南宫晟不过马前卒,真正的执棋者,尚隐于幕后。”
孙宇心头一震。他想起王陵中那具被绝世剑气斩杀的先贤遗骨,想起南宫晟临去时怨毒的诅咒,更想起赵空体内那团灼如烈日的太平真气——张角身死道消,却将毕生修为化作最危险的传承,这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布局?
“先生护送晚辈,亦是为探查此局?”孙宇声音沙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怀中《归藏》竹简的纹路。
于吉颔首,眸中星河流转:“道者与张角论道三载,知其胸怀黎庶,然其道刚极而裂,终致反噬。宗仲安……”他忽的侧耳倾听,袍袖陡然定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