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缓过了那个劲儿,看着院子里挤得满满当当当的人,赵大山起身从板车上把那三袋半的粮食拎下来,对他们道:“这趟路上挺顺利,可能是我们人多,还都是壮年汉子,遇见的难民都没敢朝咱伸手。落脚歇息时倒是有一群妇人见咱没家小,想凑上来,老三亮了回刀,说咱吃人,就把她们给吓走了。”
说起这事儿,一行人发出一阵儿短促的笑,想到那日的情景,都有些憋不住。
满仓接下话头,给大家伙唠了唠当时的情景,他们初来丰川府那会儿,别说妇人小娃单独出行,便是全村这么多人背靠背走着,都觉得危险的紧,生怕有人跳出来抢他们家当。
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小孩儿,真是哪哪儿都不对劲儿。
满仓唏嘘道:“现在外头的难民五花八门啥样的都有,我们仔细观察了,这群妇人小娃是诱饵,别人故意放出来钓鱼的,我们要是真好心给她们一个半个馒头,不但会被赖上,没准等睡着了就会钻出来一群汉子,嚷嚷我们把人家媳妇娃子给拐走了,要打我们,要赔偿。”
丰川府有驻军,不允许难民闹事,头铁的不是被提刀砍了,就是被抓去关大牢,悄无声息没了。
城门外的难民越来越多,就是睡在粥棚,每日都不定能分到半碗稀粥,想活下去,又不能骚扰百姓,抢本地人的粮食,那就只能把主意打到同样是难民的人身上。
这就衍生出各种各样坑蒙拐骗的手段。
这一路他们见识了不少热闹,好在都时刻谨记赵老叔的叮嘱,走自己的,少凑热闹,谁扒拉上来都赶走,更不能发善心,这才避了一个又一个的坑。
同样也见证了一场又一场的悲剧。
如今外头形势愈发严峻,易子而食这等泯灭人性的事都已经放到了明面上来,山沟水渠里不知埋葬了多少阴魂,累死饿死在路边的尸体,只要没发臭,没招来蚊虫,不定都被人拖了去。
连死都不得安生。
这些他们都没说,娃子们都在,不敢把这残忍又现实的世道摆到人前谈论。
都挑着能说的说:“我们去了姚家村,那里和柳河村一样,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儿。我们刚到村子就被村里人发现了,他们以为我们是来抢粮食的难民,半个村的人扛着锄头来驱赶我们,不走就要打人,还说打死不论。还好三地机灵,喊出了姚木匠两口子的名字,那领头的人正好就是姚木匠的兄弟,当即就拦下了村里人。”
“然后呢?”一群人听得十分来劲儿,连正在灶房忙活吃食的婆子们都出来了。
“姚家村这名儿,一听就知道姚是村中大姓,姚木匠的爹在村里有些威望,压住了村里人,但也没准我们进村。”赵大山接过话茬,取下腰间的水囊递给不知何
时钻到人群里的小妹。
赵小宝还想听故事呢,
接过水囊后抱怀里没挪步。
赵大山笑着叹了口气,
只能继续道:“还是爹娘心疼儿子孙子,尽管不咋愿意相信我们,但惦记着远在府城的姚木匠一家,我们还是把信和信物递了过去。”
“他们拿着信回了村,我们在村口等了半日,姚家就搬来了几百斤粮食,连带腊肉熏鱼鸡蛋菜啥的,装了整整三辆板车。”说着,他指着那三袋半的口粮,“估摸着姚木匠的婆娘把报酬都写在了信上,姚家人给了两袋陈粮,还有些不值钱的添头,干菜山货装了半袋,剩下那一袋是些豆子麦麸。姚家人信不过我们,姚家汉子要跟着一起去府城,这袋算作我们护送他们半程的路费。”
至于回来的半程,府城到曲山县那段路就不提了,顺路一起走。
分道扬镳后,姚家汉子是死是活,就和他们没关系了。
从村里出来,到路上看见的种种惨状,还有府城被难民围城的大场面,姚家汉子其实已经后悔了,想让他们护送回村,到村里再给粮食。
但被赵大山拒绝了,离开村子时他们就问过姚家人回程要不要护送,姚家人当时一口回绝,防备心很重,仿佛生怕被他们多骗去半袋粮食。
既然如此,为了一袋麦麸豆子,来回折腾实在没必要,只能尊重彼此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