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哼哧冷笑,“良民的身份是朝廷给的,但要不要当恶人,我们自己就能决定!到了这丰川府,也别觉得我们就低人一头,我们不主动作乱,但若有本地人朝我们吆五喝六,冲我们挥锄头,该打回去就打!”
“对!”满仓狠狠点头,怕的就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处处退让,处处受气,“有人欺负我们,我们就打回去,怕个屁,本来咱就是难民,嘿,打完就跑。”
“就是这样!”听见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翻身的响动,赵三地咧嘴一笑,“没啥好愁的,我们就是先去府城瞅瞅情况,要是愿意接纳我们,那就落脚下来,日子还和从前一样过。不要我们,那也没啥,接着逃呗,大不了路上粮食吃完了,我们就抢流寇的口粮,嘿,我们手头有家伙什,怕个屁啊!”
越来越多装睡的人翻身坐起,揉着红肿的双眼望来。
“所以,我们觉得自个是良民,那就是!谁说离了家乡的难民就不是良民了?哼,只要咱不作恶,心里不虚,就算本地人指着我们鼻子骂,我们也能理直气壮骂回去!”
“哭啥?有啥好哭的?别愁,更别怂,记住喽,我们不是非要在这丰川府落脚,别琢磨人家不要咱就难受得抹眼泪,这里只是我们的一个选择,合适就停下,不合适就继续走。”
“所以该吃吃,该睡睡,养足精神头,就和我们的老祖宗一样,总有一天,我们能寻到一个比晚霞村还好的地方落脚生根,繁衍后代。”
“我们都能活下去。”他说,“全都能活到那一天。”
赵老汉翻了个身,手臂枕着脑袋,望着因老三一通打鸡血而重拾信心的一群人,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来。
世道难呐,稀里糊涂的人活不下去,与其事到临头才开始愁,不如提前把事情摊开了说,该抹眼泪也抹了,哭完,心气提起来,日子还得接着过。
柴火噼里啪啦响,夜晚也不是全然寂静,除了鼾声,还骤然响起了嚷嚷娃子不见了的慌乱嚎叫。
离得有些远,正好在河滩的另一头,往河泊县走的方向,好似是孩子的爹娘去河里摸鱼了,叔叔婶婶睡得熟,守夜的老两口原本唠着嗑醒神,备不住实在太累,没撑住眯了会儿。
醒来就发现睡在地上的孙子不见了。
哭嚎的正是孩子的阿奶,老妇人嗓门大,嗷嗷嚎着,哭天抢地叫着大孙子的名字,说不见了,咋眯一会儿就不见了呢!
不知是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太多,大家伙已经见怪不怪了,还是人性冷漠,周围人愣是没啥反应,翻个身继续睡,除了当娘抱紧了儿女,旁人别说帮忙找,连句关怀都没有。
“老头子?”王氏也被吵醒了,怀里紧紧抱着熟睡的闺女,面色难得有些慌乱,“有人丢孩子了?”
“听着是。”赵老汉忙对听着动静走过来的老三道:“你去通知大家伙,前头有人丢娃了,让他们睡觉都把孩子放中间,最好抱着睡,人多眼杂,备不住有歹人浑水摸鱼。还有值夜的人,都别打盹,起来走走,要是瞧见有人靠近咱这片就给赶走,不用给好脸色。”
“嗯。”赵
三地沉着脸点头,
丢娃是大事,
天黑眼盲,孩子被人抱走可就难再找回来了。
没过一会儿,前头就闹起来了,阵仗有些大,好似是孩子阿爷去河里把儿子儿媳叫了回来,哭嚎的声音从老妇人变成了孩子阿娘。
当事人撒泼打滚,旁人怒骂低吼,河滩四周一片骚动。
赵老汉没让人去前头查看情况,这种事也没办法插手,虽然这般说显得很冷漠,但这就是人少的弊端,白日赶路,夜里守夜,但凡打个盹的工夫就有可能丢东西。
朱来财运气好,及时醒来,守住了家当。
这家人就没这般好运了,丢的还不是两袋子粮食,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直到天边泛起鱼白肚,孩子也没找着,孩子阿娘已经哭晕了好几回。四处找孩子的阿爹,自责的老两口,沉默不敢吭声的叔婶,懵懂无知尚在襁褓的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