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说的啥话?!这世道若不是活不下去,谁又舍愿意背井离乡?”赵老汉叹了口气,“粮食就是一家子的命,咱都是想奔个活头,咋就能眼睁睁看着歹人使坏?兄弟,莫要再说啥银子不银子的,真要道谢,你说声‘多谢’就成了,老头我也就应了。”
谢礼是万万不能收的,他自认自己没做啥,出声提醒只是随心而为,逃难也不能把人性逃没了不是?
银子,他馋,但不会要,给他半袋子粮食都比给十两银子强,他瞅了眼面前的杀猪匠,有些人一眼望过去就知道对方是干啥的,面前壮汉应该是个屠夫。
“多谢老兄,昨晚真的多谢了。”他这般说,朱来财也不好再塞银子,甚至还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不妥,给钱反倒看轻了对方。
同时,他也更加确定对方是个好人,面对金钱不为所动,品性之高尚,让他一个杀猪佬敬佩不已。
“老兄,你等等。”他既然不要钱,那就只能给别的。
朱来财说完也不等他反应,跑回去冲着板车一顿翻找,不顾婆娘儿女的叫喊,拎着两条腊肉就跑了过来,伸手递给他,真心笑道:“银子可
以不收,这腊肉还请一定收下,昨晚的事对你来说可能没啥,对我家来说就是救命大恩。你也看见了,周围浑水摸鱼的人不少,闹到后头我也分不清了谁是谁,谁好谁坏,看谁都是和偷儿一伙的。昨夜若真叫对方得了手,绳子被割断,粮袋被扛走,就算我如何闹,都闹不出个结果,没准还要被收拾一场,被人压着咽下这个哑巴亏。”
赵老汉见他来真的,手举着,大有你不接,我就一直举着的架势,想了想,还是伸手接了:“兄弟,一条腊肉就成,还是那句话,这年生粮食就是命,我瞧你拖儿带女的,老娘瞧着还有些不方便,你也不容易。就这样,谢礼我拿了,你的心意我也收到了,此事不必再多说。”
朱来财见他真的只要一条腊肉,另外一条无论如何都不要,心头涌起一股热流,再次深深地道了声谢。
然后,两个壮硕汉子,一人拎着条肉,就这么相顾无言。
没个树荫遮挡,赵老汉热得慌,见他嗫嚅着嘴皮子半晌没下句,有点想走人了:“那啥,要是没啥事儿……”
“老兄,这银子要不你还是收了吧?”朱来财憋红了一张脸,在他正欲翻脸时,才把此行真正的目的一五一十说了,“哎,哎,咱这也是没法子了,老兄,你也看见了,我拖儿带女的,老娘也需要人伺候,半点离不得人,儿子年纪也不大,顶不了事儿,婆娘和闺女更别说了,妇人小姑娘赶路本就不易,身子骨又弱,日子更是难熬。”
“经了昨晚的事儿,我也不藏着掖着,我家指定被人惦记上了。老兄,一家老小的命都在我肩头上,我若不寻个有本事的人跟着,我活不到丰川府。”有粮有肉还有好几个姑娘,壮劳力细细数来只有他一个,没准更早之前他们就被人盯上了,那群人在河滩下手,只是想试探一二。
他们吃准了旁人不敢插手,得手了,往人群里一钻,没人敢指认他们,指认了也可以不认。
没得手,最差也就是昨晚那样趁乱跑了。
他能拿他们怎么办?真下狠手打死人吗?没准他昨晚真下狠手,就该轮到他走不出河滩了。
“我姓朱名来财,实不相瞒,我家里是开猪肉摊的,祖上都有把子杀猪手艺,钱粮房车啥都不缺,世道太平时,我家日子过得不差,街坊四邻,乡下亲戚都羡慕我。”朱来财也不傻,求人当然要先自报家门,于是老实交代起来。
“我家所在的县城叫宜左县,我们是突然得了消息要封城门,这才慌里慌张拾掇家当跑的,听说是京城里的大人物出了事,被灭了满门,事情闹得有点大,兜不住了,京城乱了起来,消息传到咱县里,又说庆州府的反王正在四处抓人,不准百姓们乱跑,咱也不懂啊,本来天就旱,县城里的水井也不咋出水了,已经有人开始往外逃,这一听要封城门,官兵又在四处抓人,百姓们就更害怕了,越不让逃,就越想逃。”
“大户人家最先得信儿,一早就收拾好家当,马车骡车驴车牛车乌泱泱挤了几条街,可守城门的官爷一律不放人,两边闹得都抽刀互砍了。我家排在后头,听说不让马车出城,骡车驴车也遭了难,通通被拦下,我听了信儿,赶忙用骡车和人换了两个板车,趁着大户人家的护卫和守城兵干仗,混在人群中趁乱出了城。”
“我们动作算快的,刚出来,城门就被关了。”说到这里,他眼中
全是惊惧,显然那一日的经历给他心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好多百姓被关在城里,被踩死压死的不计其数,满地的血,连鞋底子都浸透了。就连大户人家都弃马趁乱逃了,我亲眼看见的,护卫们在拼杀,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脱了绸缎,取下了珠钗金饰玉佩,换上了粗布麻衣,他们跟着咱出了城门,被仆人护着逃向四方。”
“乱的很。”他连连摆头,又连连庆幸,“一家子,有人逃出了城,有人被关在城内,混乱中走散的更是一双手都数不清。”
“老兄,我运气好,把老娘儿女都带了出来,我运气好,又遇见了你这个好心人。我不白占便宜,我给钱成不成?我也不惹事儿,不用你们帮衬啥的,就求你们就帮着吓唬一下歹人,让他们不敢朝咱下手就成。”
他一股脑把媳妇教他的,和没教的都说了:“你们是去丰川府吧?那啥,我在丰川府也有熟人,如果到时候你们有啥需要帮忙和不凑手的,我若能帮,绝无二话。”
赵老汉满脑子都是封城门,他说的场景和当初他们经过的鲁口镇十分相似,当时镇上的百姓也是一窝蜂往外逃,人挤人,四处都是嚷嚷娃子拽脱手了,不见了的声音。
人潮涌动,还险些把他家驴车给挤翻了,那场面吓人得紧。
“京城里的大人物被灭门了?”他微怔,不由想到了瑾瑜,问道:“你可知是谁?”
“啥侍郎。”朱来财挠头,“就匆忙听了一耳朵,没太听清。”
169·第16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