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精准地刺中了克拉斯诺夫,以及在场所有老白军军官内心最敏感最无法触碰的伤疤。
斯米尔诺夫继续着他的诛心之论:“我们向德国人投降?然后呢?按照德国人的政治逻辑,我们这些‘前政权’的军队,这些‘非法武装’,会被移交给他们唯一承认的‘合法政府’——也就是日丹诺夫政权来处理!”
“想想看,日丹诺夫会怎么对待我们?尤其是您,克拉斯诺夫将军!您在内战时期,处决过多少布尔什维克?他们会放过您吗?他们会放过我们这些‘白卫军匪帮’的核心军官吗?”
“到时候,我们放下武器,不是走进战俘营,而是直接走上了刑场!或者被送去北极的劳改营,那和死在土耳其人手里,又有什么区别?甚至更屈辱!”
指挥部里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希望的火苗,被这番残酷至极的分析彻底扑灭了。
一股更深的寒意,笼罩了所有人。
是啊,日丹诺夫……布尔什维克……这个他们曾经誓死对抗,如今却在其面前放下武器的前景,比死亡本身更让他们感到恐惧和恶心。
向德国人投降,在军事上或许是条生路,但在政治上,却可能是一条通往更悲惨结局的死路。
克拉斯诺夫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斯米尔诺夫的话,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和原则底线。
他与布尔什维克的仇恨,是浸透在骨子里的,让他向德国人,尤其是向一个与布尔什维克结盟,扶持布尔什维克傀儡政权的德国投降,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失败,更是对他一生信念的彻底背叛。
讨论陷入了彻底的僵局。
向南,是民族仇恨和可能的屠杀;向北,是政治陷阱和信念的沦丧。
两条路,似乎都通往地狱。
长时间的沉默,只听得见煤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掩体外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远方的炮声。
最终,克拉斯诺夫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疲惫不堪,充满了挣扎的痛苦。
他看了看争论双方的代表——务实而渴望保住部队的多勒戈鲁科夫和西多罗夫,以及坚守政治底线和历史仇恨的斯米尔诺夫。
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够了。”
他疲惫的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克拉斯诺夫用手用力地搓了搓脸,仿佛想将所有的纠结和痛苦都抹去。
“这件事……太大了。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关系到这十几万跟随我们、信任我们的士兵的生死。”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
“我要……一个人再好好想想。”
他走向指挥部的内间,那是他临时的休息室,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在我做出决定之前,各部严守防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提……‘和谈’二字。”
说完这句话,他轻轻关上了门,将所有的争论、焦虑和绝望,都隔绝在外。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扇门挡不住那迫在眉睫的命运抉择。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而克拉斯诺夫将军必须独自面对他军事生涯,乃至生命中,最艰难、最痛苦的一次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