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4章
孤不愿看镜中那个暴戾嗜血的人,他的形销骨立只会使孤益发觉得丑陋,觉得恶心。
孤嫌恶这样的许瞻。
如她一样嫌恶。
世人追随的公子许瞻,是思深益远,铺谋定计。是渊渟岳峙,圭璋特达。
他们不知自己眼里的公子许瞻,竟有一间暗无天日的暴室,竟囚了一个再没有还手之力的姑娘。
他们若知自己追随的公子许瞻是一个如此阴骘病态的人,可还甘愿鞍前马后,执鞭随镫?
孤不知道。
也无暇去想。
燕国的九月,已经生了凉。
孤给了她一张鹅毛毯子。
一夜不眠,天明又浑浑噩噩地去忙,忙完再浑浑噩噩地回兰台,也不知这样的日子到底何时才是个尽头。
孤回来时,看见阿拉珠正在青瓦楼外放纸鸢。
一个没有见过光的人,不会知道光有多好。
不知道光的好,便不觉暗夜难熬。
孤也没有见过光。
孤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光。
孤没有见过她清明放飞纸鸢的模样,但她在沈宴初跟前,定然也会笑得这般明媚开怀吧?
她也会笑着对沈宴初说,“大表哥!快看!小七的纸鸢!”
她曾经,也这般鲜活吧?
可惜,孤没有见过她这般鲜活的模样。
孤望着鲜活的阿拉珠,眼里心里却都是那个俯首为奴的小七。
忽而绳子一断,纸鸢远远地荡去了天边。
孤心中重重一叹。
楼里的人也该走了。
也该回她的魏国,回她的桃林,做一个自由的人了。
孤进卧房时,她缩在墙角,埋住脑袋不敢抬头。
她十分歉然,小心翼翼地与孤说话。
她说,“奴不是有意要郡主看见的,奴没有藏好,郡主就到了屏风后来。”
她说,“以后奴可以藏在柜子里。”
孤眼里一湿,孤的心口似被刀刺了,绞了,被一下下地剁碎划烂了。
孤把她毁了。
孤抬手摩挲那赤金的项圈。
孤问自己,何苦啊,许瞻。
你圈着她,囚着她,困住了她的身子,也困住了你自己啊。
你如何困得住一个魏人的心啊。
她果真成了这副低贱的模样,你欢喜吗?
连阿拉珠都给她起了一个叫“阿奴”的名字。
你欢喜吗?
孤捧着她的脸,以额相抵,良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孤吻了她。
在大婚前夜。
孤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不曾吻过她了。
回过神来却又笑自己痴傻,孤从来也没有真正地吻过她。
她从来都要孤守礼自重,她从来都是不肯的。
孤压倒了她。
在大婚前夜。
就在这屏风之后要了她。
孤要了几乎一整晚。
孤听见了她压抑不敢出声的哭泣,孤看见了她那死死抓在地板上的手。
孤该知道,她是痛苦的。
她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沈宴初,如何甘愿在孤身下承欢啊。
屏后地板早已泥泞不堪,她仓仓皇皇地用袍袖去擦拭这满地的狼藉,擦得干净了,便抓好衣袍缩到一旁,低低地垂着头。
孤坐于一旁默然看着。
钟鸣漏尽,长夜将完。
窗外天光渐白,孤问起她,“恨我么?”
孤知道她恨。
孤是夺了她清白的人,是毁了她一生的人。
她轻声回话,她说,“奴怎么会恨公子。”
即便低垂着头,但那翕动的长睫早已暴露了她心里的不安。
她不敢在孤面前说实话。
孤也并不强求。
天亮她们就嫁进来了,她也就走了。
既走了,又何必非得再问个清楚。
她说一句假话哄你,你便心安理得了么?
不能啊。
她累坏了,就在兰汤中睡了过去。
孤睡不着,就立在窗前,看着曦色乍现,东方既白,看着楼外的天光一寸寸地明亮起来,看见大红的绸带布满了兰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