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条街,未必同一家。”朱瀚起身,“走一趟。”
西市夜深不寐,油灯在摊上打着盹。
漆器街的尽头,“金掌”铺亮着一盏昏黄小灯。
一名二十许的匠人正蹲在门槛上打磨木片,听见脚步,抬头,一眼认出朱瀚,手一抖,险些把木片掉地。
“王爷!您——您怎么来了?”
“叫你师父出来。”朱瀚道。
不多时,从里间踉跄出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匠,看到王爷,急急跪下:“小民叩见——”
“免礼。”朱瀚目光扫一眼屋内,见案上摆着几块做了一半的板,有厚有薄,有孔有槽。
他伸手抬起一块背后暗藏铁丝的,“这个,可是你家造的?”
老匠嘴唇哆嗦:“小民……小民不敢!这是西坊‘万成’的活,非小店!”
“那你为何仿作?”朱瀚问。
“不是仿,是验。”年轻匠人从门边掀开一块布,露出一张纸,
“王爷,我听说太学的板不对,背后有铁,便想拆一块看。可板上有官印,动不得。只好照样做一块,看看铁藏在何处,手按多久会跳,火光照多高会晕。王爷,是真的有问题——铁一冷,手心立跳;火一近,眼就花。”
朱标盯着他:“谁让你做的?”
“没人。”年轻匠人眨眨眼,“这‘定光板’是我刻的,我不忍心别人把‘光’拿去做坏事。有人拿笑骂‘心棚’,骂到我门口,我忍不住。”
朱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好。你叫甚?”
“沈鹤。”他抿了抿唇,眼里有光,“王爷,若您愿意,我再刻一批‘定光板’,背后刻‘心不可逼’四字。不为官,只给人自己照。”
“刻。”朱瀚低声,“刻一百块,散入各坊,不署名。”
沈鹤应了,眼睛忽然红了。
他抬起袖子,擦一把:“王爷,我有一句不敢说的话——有人不止用板,还有别的。”
“说。”
“盐蜡烛。”沈鹤压低了声音,“把盐拌进蜡里,火光刺人,眼易泪。手心一出汗,板上印痕更重。还有……还有‘脉鼓’——把细鼓皮藏在案下,人手按案,鼓皮自鸣,旁人以为心跳。”
朱标忍不住苦笑一声:“这群人,真把‘心’当鼓打了。”
朱瀚收敛眼神:“所以,他们不是失心,是玩心。”
“玩心?”朱标重复。
“把人的心当玩物,捏圆揉扁,看他跳,看他颤,再把这种颤当‘证据’。”
朱瀚道,“这才是真正的狱——笑与耻,正与邪,礼与刑,全都揉成一团,塞进你嘴里,让你自己说:‘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