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罗胜希望能够活捉那几位南方大族的头面人物。桓嗣告诉他,活捉到顾谦他们,比杀敌他们的价值更大,功劳也越大。此刻有活捉他们的机会,自然要活捉。乱箭射进去,射杀了顾谦等人,岂不是可惜了大功劳。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况越发的惨烈。护院兵马一个个的浴血倒下,外围的空间被不断的压缩。到午后时分,护院只剩下了不到两百人,地上全是战死的护院的尸体。而顾谦等人也被压缩在一片不到六七十步的围墙角落里。
顾谦朱腾陆纳三人知道大势已去,但三人面不改色,依旧在护院的保护之下大声喝令作战。三名古稀之年的老者,腰板挺的笔直,毫无胆怯的之色。也正是因为他们如此的表现,才能让护院们支撑到现在。
但此刻,局势已经不可逆转。
“祖言兄,朱兄。今日恐是我等大限之日了。我三人相交一生,虽非兄弟,甚似兄弟。虽非同年同日生,今日却要同年同日死了。”顾谦沉声说道。
陆纳呵呵笑道:“我陆祖言能和二位贤翁共死,也算是三生有幸了。咱们三个黄泉路上说说笑笑,喝酒吟诗倒也不寂寞。”
朱腾沉声道:“死有何惧?我只是放不下我吴郡大族百年来积攒下的名望和基业。列祖列宗泉下见了我们,不知会不会怪责我们。”
顾谦沉声道:“朱翁,你还没看明白么?这十余年来,我可是想的明明白白了。我尝为门户所计,以门户利益为先,做了许多违心之选。但这些年来,我南方大族挣扎求生,并未门第光大,反连遭劫难。为何我们一心为门户所计,结果却不如人意?我想明白了,正是这天下之世,这混乱之局所致。这些年来,哪有安生之年?任凭我们如何机关算尽,终难抵大势汹涌。别说我们了,就算北方豪族,又当如何?便是王谢之家,庾氏郗氏乃至司马氏,又当如何?还不是一样家破人亡,湮灭消沉?所以这不是南北的问题,而是整个天下混乱的问题。我们再努力,也是无用。因为你争我多,倾轧征伐不断,我们又何能幸免?唯有天下太平了,唯有百姓安宁了,我等大族才能真正的崛起。否则,我们也是波涛之上的一叶扁舟,风雨之中的一片枯叶,无根之莲,无皮之毛。”
陆纳闻言抚掌赞道:“东翁所言,实乃至理。”
朱腾也微微点头,叹道:“
东翁所言,令我有茅塞顿开之感。”
顾谦呵呵笑道:“这也只是我自己的所悟罢了。我也是从徐州之事顿悟而出。那徐州这些年来,百业兴旺百姓安定,徐州大族,也自纷纷得以光大。我等家族子弟,在徐州也各有建树。朱兄的两个孙儿,超石和龄石,如今名扬天下,这不是光大门楣么?只是在朱兄心中,尚有些偏见,认为在朝廷之中为官,方为正途。但实际上,天下大变,朝廷为桓玄所篡,又当如何?难道要在桓玄之下为官才算是正途?可见并无此道理。我南方大族实际上已经找到了新的方向,光大必有时日,又何来担心呢?我们要做的,便是绝不向桓玄低头,不能让桓玄拿我们这些人要挟李徽,要挟我们在徐州的子弟。故而今日,当坦然赴死,不能让他们得逞。”
陆纳和朱腾闻言,长吁一口气,眼神清明,齐声喝道:“正是。”
顾谦手持长枪,朝着前方密密麻麻的敌人喝道:“二位贤翁,咱们杀过去,杀他个人仰马翻,血流成河。无非一死而已。”
陆纳朱腾大笑道:“杀!”
三名老家主各自归拢人手,各自率领数十名剩下的护院冲向前方。
对面的兵士都惊呆了,在他们的目光里,看到的是三个白发飘飘满脸皱纹的老者冲杀过来。不知为何,心中竟然颇为惊惶。
罗胜大声喝令着兵士迎上去,双方很快交手。兵刃乒乓作响,惨叫声此起彼伏。敌众我寡的情形之下,护院一个个的倒在血泊之中。
顾谦手握长枪,长枪又快又准的连刺数人。因为气力不足,长枪刺中之后不能毙命,顾谦便用全身气力前压,将对方硬生生的顶出数步,将枪尖硬生生的戳进对方的身体。这让顾谦浑身流汗,气喘如牛。
但随着身边的护院一个个的倒下,顾谦知道死期将至,挺枪刺中一名敌人之后,顾谦无力拔枪,只得放弃了长枪,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
旁边,陆纳朱腾等人身边的护院也只剩下了二三十人,也都咬着牙拼杀。顾谦转过头来,迎着初冬的风,嗅着田野里泥土的味道。那是他多年来最熟悉最惬意的味道。这座庄园,这里的土地,是他无数次逡巡的地方,是他最惬意的地方。
“死在自家的庄园里,也很好。这里本就是我该死去的地方。”顾谦心中想道。
罗胜的兵马一拥而上,将顾谦等二十余人团团围困。兵器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他们虎视眈眈的逼近,像是饥饿的群狼面对着已经被孤立的小兽一般。刀刃上滴着血,一步步的逼近。
就在此刻,忽听得北侧轰鸣作响,喊杀之声震天大作。众人愕然看去,却见在北侧官道之上,尘土飞扬,战旗猎猎。烟尘之中的兵刃闪耀着光芒,就像迷雾之中的星辰闪耀。无数的骑兵正从官道上疾驰而来,眨眼间便从数里之外抵近。
罗胜错愕之际,有人叫了起来:“是东府军骑兵,是东府军骑兵。”
罗胜骇然道:“你怎知道?”
不用其他人回答,罗胜已经看清楚了那些骑兵的装束,更醒目的是东府军的血色大旗,那是东府军独有的旗子,通体血色,看着让人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