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回想,这几日二爷从学堂回来,脸色总是不太好,问他,也只闷闷地说“没什么”,倒比往日更黏着林姑娘和薛姑娘,在碧纱橱或梨香院一待就是半日。莫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她。
二爷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最厌烦经济文章,只喜在内帷厮混。
往日里有老太太宠着,老爷太太虽不喜,也多是睁只眼闭只眼。
可如今府里风向变了,老太太虽依旧疼二爷,却也更重规矩、重家族前程。
若是在这个当口,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袭人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放下针线,走到里间门口,悄悄掀帘子往里瞧。
宝玉正歪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西厢记》,眼神却怔怔地望着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神思不知飘到了何处。
那侧影,带着一种袭人从未见过的落寞和烦躁。
袭人的心揪紧了。
她伺候宝玉这些年,早已将全部身心系在他身上,指望着他能争气,自己能有个依靠。
若二爷的名声坏了,前程毁了,她还有什么指望?
那本《西厢记》的页角,已被宝玉无意识地揉搓得起了毛。
书里的词句,字字珠玑,写尽才子佳人的旖旎风情,可此刻落在他眼里,却只剩下一片灰暗。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为何人非要读那些八股文章,去求取什么功名利禄?
那些东西,如同枷锁,禁锢人的灵性,把人变得面目可憎,如同贾雨村之流。
他不过是厌恶这些,不过是觉得和清净洁白的女儿们在一处,心灵才得以舒展,才像个人样。
这也有错吗?
“禄蠹”“不通世务”“带坏姐妹”……这些冰冷的字眼,像细密的针,不断扎进他的耳朵里。
他仿佛能看到那些背后议论之人,那鄙夷的、幸灾乐祸的、或真或假的担忧的目光。
连带着,他将黛玉那含愁带怯的眉眼,宝钗那端庄持重的姿态在心中过了一遍,更觉一股浊气堵在胸口,闷得他几乎要爆炸。
她们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