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却梗着红彤彤的脖子,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硬是迎上了老师审视的目光。
直到半晌后,一只麻雀扑棱棱飞过墙头,翅膀掠过宫墙外伸来的槐花枝,这才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蒋淮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忽然意识到林砚就像这只展翅欲飞的小鸟一样,终究是长成了能担风沐雨的丈夫了。
也罢…他心里有主意就好!
话说到此处,便故意抬手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子,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
“懂了!嫌老师这位置挡着你了?明白了,老夫这就回去写告老的折子,马上给你腾地方,明日就让你拜相,如何?”
林砚本来还赌着气,结果老爷子这么一插科打诨,脸腾地一下全红了,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然后就见他慌的手都不知道如何放了,素来沉静的眼眸里难得地闪过一丝窘迫和无奈。
“老师,学生并非此意…”
长大归长大,可还是一样不禁逗……
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窘态,蒋淮这才收了玩笑的心思,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
抬手轻轻掸了掸林砚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当老师的声音也放轻了下来,目光变得格外慈和。
“林砚,自你父亲去世后,我便当你是我的半子,盼你成家立业,更盼你鹏程万里。”
可下一秒,老丞相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眸光中的温度便被属于三朝元老的威严取而代之——
“但例是不会为你而破的,我朝非军功不得侯,你可做好了外出带兵的准备了?”
林砚其实很想做好。
这准备其实也不难做,哪个男儿没有一个提兵出塞,马踏贺兰山缺的豪情壮志?
可是一想上战场就意味着与苏绒可能的永别,任林砚这种杀伐决断的性子,心里也会忍不住生出恐慌来。
宫门外,年轻人恭敬地扶着老师上了相府的马车,目送那辆朴素的青帷车辇辘辘远去,消失在宫墙的转角。
林砚这才转身,从侍从手中接过自己那匹黑马的缰绳,却没有立刻上马。
只是牵着它沿着长长的御街,慢慢向廷尉衙门的方向踱去,青石板路上,一时只有单调的马蹄声和他自己的脚步声。
他想起苏绒那双粲如晨星的眼睛,想起她踮着脚戳他额头笑他工作狂的模样,想起她曾在公房里看着他处理事情时给他的评语。
“林大人,好生厉害!这才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气魄呢!”
侠气,侠气?
所以林砚,不过是一个可能永别的念头,就让你方寸大乱,心生怯意,在这里畏首畏尾,踌躇不前?
这般胆怯,如何还配得上她口中那“侠之大者”的话?
正自嘲间,一点冰凉倏地落在他的后颈,激得他微微一颤。
林砚下意识地抬手拂去那点湿凉,指尖触到一丝微弱的寒意,旋即若有所觉地望向雾蒙蒙的天空。
下雪了。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疏疏落落,像顽童随手洒下的盐粒,轻轻巧巧地落在朱红的宫墙上,点在青石板路的缝隙里,也沾上他绛色官袍的肩头,洇开一点深色的圆痕。
可没走几步,那雪沫子便渐渐丰盈起来,舒展成一片片轻盈的雪花,打着旋儿,悠悠荡荡地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