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心给他泼一盆冷水,但刚准备开口,就见一直闭目养神的蒋淮,此刻缓缓睁开了眼睛。
老丞相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像一阵温和的风,拂过那些躁动不安的面孔,最终落在御座之上。
“陛下,林廷尉此举颇见仁心,用心良苦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懵了。
不儿,丞相老糊涂了?
怎么就用心良苦了?
他林砚要是真用心良苦,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廷尉衙门审他的案子,而不是整天琢磨这些不着边际的花样!
老丞相当堂开课,声音循循善诱,给一群不开窍的学生掰开揉碎了讲道理。
“诏狱女囚多为受父兄牵连,或身不由己卷入事端。其心未必全恶,其行未必无改。让她们照料这些病弱幼猫,看似小事,实则大有深意。”
“一则,是给她们一个将功补过,洗涤心性的机会。面对弱小生灵,心生怜悯,照料抚育,此乃人性本善之激发,亦是教化的良机。”
“二则,授人以鱼,何如授人以渔?林廷尉身为廷尉,掌刑狱之重,不仅兢兢业业,更思虑深远,着眼于如何从源头遏制恶行滋生,使迷途者知返,使戾气化柔,岂非大善?”
众人听着这一顶顶高帽子被带到林砚头上,不由得一时失语。
不过蒋丞相倒也没说错,林砚这家伙真的是个工作狂,据说他休沐日都在加班卷同行!
问他什么法律,都能眼不眨气不喘地给你立刻讲出来,条条框框记得比自家祖宗牌位还清楚。
是以也没人再跳出来反对,朝堂上终于安静了下来,御座上的皇帝也觉得紧绷的肩背微微一松,一时间对蒋丞相居然也生出一丝感激来。
可算消停了,不愧是三朝元老,老成谋国!
可他刚想清清嗓子,继续把那盆冷水泼出去,却见蒋淮话锋一转,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赞许,声音也愈发郑重。
既得了一句三朝元老的称号——
蒋淮的话术,那岂是寻常朝臣能比的?
于是大家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头对着年轻天子这么一拜,然后高帽就稳稳扣上了。
“陛下仁德,泽被苍生,岂止于人?便是这小小生灵,亦在圣心垂怜之内。此举若成,既能彰显陛下仁厚,又能使诏狱之中多一分温情,少一分戾气,于教化人心,善莫大焉。”
“至于些许非议,不过是囿于成见,未能体察林廷尉与苏小掌柜一片苦心,以及陛下教化万民、泽及微末的圣意罢了。”
蒋淮这话说的可真是有水平!
既肯定了林砚的用心,更关键的是,把这件事直接和皇帝的仁德圣意挂上了钩!
不是,丞相大人您这是耍流氓啊!
这顶高帽子扣下来,谁还敢说个不字啊?
刚才还嗡嗡作响的朝堂,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少府和内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皇帝也觉得老丞相这话实在说的舒服极了,胸口那股莫名的烦躁也被熨帖得平平整整。
他看了看神色依旧沉静的林砚,又看了看垂手肃立的蒋淮,只觉得心里那点对林砚的芥蒂,似乎也淡了些。
哎,身为丞相的弟子,林砚怎么就没学去老师这春风化雨的本事呢?
真是白瞎了这张脸和这身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