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能杀了他们。
他们惶惶的跪着,不敢看宋知鸢的脸,等待宋知鸢宣判他们的命运。
而宋知鸢见了这几个村民,才突然察觉到,权利这两个字有多沉重,以前她只以为这两个字代表的是风光无限,是荣华富贵,是金光闪闪的东西,直到现在,她看见一个个跪下去的人影,才突然惊觉,金光闪闪的另外一面,是沉沉的血色。
她往下摁一摁手,就会像是摁死蚂蚁一样将他们摁的骨肉分离,但她抬抬手,就能让他们活。
她坐在这个官职上,却第一次认识到自己背负了什么样的责任,她眼下要面临的一切都比朝堂上残忍,因为朝堂之上,他们是用脑子在绞尽脑汁的玩党争,现在,却是在对着一群弱者玩良心。
战时,一两良心一两金。
宋知鸢沉默了片刻,让他们先去一旁坐着。
这村庄里的砖瓦是带不走的,但能带走的几乎都带走了,只剩下一个个空荡荡的屋子,但这正好放粮食。
粮车上的粮食被匆忙抬进了空荡荡的土泥瓦房中,将每个厢房都塞满了,其余的将士们又将良驹送到牛棚里,人则是最不值钱的,抱着脑袋在屋檐下躲一躲就行了。
宋知鸢手里的折伞也早都被冰雹打碎了,她举着一把破伞跑来跑去,身上的骨头都被从天而降的冰雹捶打的疼痛难忍,她缩着脖子、将破伞挡在脑袋上,只盼望这冰雹别砸毁了她的脑子。
等所有粮车都入了村庄中,天上的冰雹才渐渐停下,暴雨虽然依旧,但好歹不用怕被活生生砸死了。
宋知鸢才算是松一口气。
这些粮,是整个军队的命,如果这些粮弄不到,那他们就会重新征粮,但大陈国库里已经没粮了,再征下去,只能往民间去割。
宋知鸢不愿意如此。
她见识过了皇权、见识过了兵权,也见识过了战时百姓的辛苦,她虽然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但是也愿意为这些百姓们筹谋,尽力给他们留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屋子,给他们留一个活路。
哪怕这个活路艰辛,但起码能走下去,痛苦没有消磨掉她的善良,反而让她的心中滋生出了悲悯与爱怜。
等她忙完了粮草,又找了个空屋子,给那几个老人家留住,等雨停了,军队走了,这群老人家可以继续留住在这里。
说不准叛军不会来此,这几个老人家就活了呢。
在宋知鸢将这几个百姓安置好、这几个百姓给她磕头纳拜的时候,她看着跪下去的人白枯鬓发,与感激涕零的神色,突然间记起来了当初北定王命人开城接流民的事。
那时候她并不太懂北定王为什么冒这样的风险,去接一群流民进城,但等她真的沉到战乱后才知道,这是北定王藏在刀锋下的,最后一点良心。
高坐在朝堂间的大人们看不见城外流民的血和骨,所以他们冷静自持,能清楚明白的算好长安的账本,但北定王算的是大陈的账本。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他能坐在北定王的位置上,并不只因为他骁勇善战,还因为他对黎民百姓有最后一丝悲悯,刨去他本人自大狂妄眼高于顶嘴硬的要死的性情以外,他竟然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人——对于黎明百姓来说。
她在很久很久之后,才见识到北定王的另一面,才明白能称王的人一定有他的厉害之处,当时宋知鸢站在陌生的村庄,看着跪在地上的老人,突然,突然很想问问北定王在干什么。
“您说王爷?”
一旁的亲兵瞧见宋知鸢双目发直、呢喃着说了一句“北定王”,便凑过来接话道:“王爷先赶去洛阳了。”
之前在北定王府,说是三日后要战,那这三日后就必然要在洛阳城门口叫阵,前方大战在即,北定王实在是没空管后面的儿女情长。
宋知鸢愣愣的听了一会儿,后点头,道:“明日雨停,我们便赶上去,今夜看紧粮草,先好生休息。”
五千大军也得有休息的时候,到时候他们后拉马而上,也能追上去。
亲兵应声而下。
而宋知鸢在忙完一切后,重新爬回到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