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还想继续跟那只狼做朋友?还想继续欺骗家里,给家中蒙羞?”
“……”
“不用说了。在这个决定里,你是没有发言权的,后天黎明,我们就动身。”乾羊羊的母亲根本没准备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起身,带着阴沉的脸色离开了房间。
……
坤太狼听到乾羊羊这一句,喉头一下子哽咽了。就算再明了这件事终会发生,可当它到来的时候,谁也免不了难过和痛苦。他狠狠地抑制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拉过好友的手,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既如此,虽君与吾将隔千里,但君吾仍为永生永世之好友!吾承诺于汝,永不与汝为敌,永不伤害汝!”
乾羊羊抬起头来,看着好友坚定的神色,一瞬时便是两行未能止住的泪自脸颊上划过:“吾,吾……亦如此承诺于汝。”
他们就那样紧紧相拥着,割不断的纠葛,终究让他们选择了和命运继续抗争的这条路。
命运始终是决绝的。
乾羊羊和坤太狼分别二十年后,青青草原。
曾经世外桃源般的草原和森林,此刻,却满是一派黄沙漫天。冲天的火光和炽烈的阳光把戈壁碎石和其上的森森白骨染得仿佛鲜血淋漓。暴烈的风卷着尖利的砂扑面而来,把此处生生地变成了生命的禁地。
说来也是,哪里有那么好的运气?这方净土,已然躲过了上百年的战祸,但哪有整个世界皆已沦为地狱此地却能独安其身的道理?不过是时间早晚那一点问题罢了。
可是这一点无所谓的时间早晚,有时候,却可能彻底地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坤太狼知道,自己,就将是其中之一。
二十年了。曾经十几岁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容貌上甚至显出了被岁月雕琢过的痕迹。身着戎装,紧皱眉头,他把目光投向帐外,这方已然寸草不生的他曾经的家园,不禁怀想起过去和乾羊羊在草原和森林中尽情玩乐的点点滴滴,怀想起离别时那句“永不与汝为敌,永不伤害汝”的诺言。
可是,可是……
二十年,对于乾羊羊而言,也是一段仿佛如一生般漫长的时间。
身为一员羊族大将,他难得有精力和时间去触景生情。可是,这一次,他却是无**制住自己。这里,是他曾经的家啊!十余年的时光里,他在这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那时,这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可是如今,除去远方的山峦轮廓以外,再也看不出和曾经的草原有什么相似之处了。这里,就像世界的其他地方一样,已经完全堕为了一片战争的废墟。所以当下,对乾羊羊而言的唯一慰籍,或许就是回忆了,回忆那些二十年前的往事,那段和坤太狼的童年友谊。
有时候,真的,真的很想再和他见一面啊……可是,如今,他们之间还可能说些什么呢?乾羊羊早已听说,坤太狼也成为了一名将领。一员羊族大将和一名狼族将领,他们之间,还可能说些什么?时光,早已让他们变成了敌人。
可是,无论如何,还是,很想再和他见一面啊……问一问,他这些年,过得好吗,然后和他一起,一起回忆那段永远也不可能再回去的童年……
这个时代,战争的号角总是响起得很快。
沙场上,转瞬之间,便已是两军对垒。再一瞬,喊杀声冲天。又一瞬,就是血流成河,尸骸蔽野。血火交织,这样一个时代,充斥着英雄和史诗,可是对于那个时代的一个个人来讲,却只能代表着无限的痛苦与绝望。
再没有什么,比被命运硬推进一个时代的漩涡中心,不情不愿,更加令人绝望了。在浓厚得仿佛摸得到的杀气中,乾羊羊就这么死死抿着唇走了出来,本是梦想成为和平的使者,如今,却变成了战争与死亡的代言人,真是讽刺。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手握映着天地寒光的宝剑,他也只能尽力去显出可怖的威严。
可当他看到狼族阵前那一员大将的时候,所有的伪装一瞬间崩塌,双目瞪得老大,明明白白的难以置信,慌乱也从他忘却教养,没有用古风语而是直接用日常的标准语说出的话中清晰可见:“怎么,怎么是你……”
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有看错——即使他无比地希望是自己看错了。但纵然是二十年过去了,这面容,这始终带着几分绝望的眼神,除去自己的童年玩伴,除去他之外,绝对不可能是第二个人。
命运,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上一刻还在想着多么希望能再见他一面,下一刻,他们就真的相见了,但却是以此种形式,真是再不可能更加戏剧化了。
“何以不能为吾?”坤太狼如此应道,脸色阴沉,但心中却在发笑。不是笑别的,而就是单纯地笑自己,笑自己好笑。真的是好笑,他早就该料到,命运哪里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二十年前的离别之际,那句承诺根本就是给命运下了战书,而哪里会有命运不敢应战这种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命运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席卷而来,摧毁一切希望,把那些妄想挑战天之权威的人,统统施加以最严厉的惩罚。
但他比乾羊羊此刻还是要镇静许多的。毕竟,他早已知晓自己将要面对的敌人是谁。而看乾羊羊的样子,便可以知道,自己的出现是他绝对没有料到的。然而,此刻,他握着宝剑的手依旧在不住地颤抖。作为一名狼族的将领,作为有血性的狼族的一员,此刻他应该做的,就是冲出去,为了族群的利益,和敌人展开生死血战。可是,对面的,是他呀,是自己曾经向之庄重承诺过永不为敌的他呀!他虽早就知道将要面对的是谁,但这个究竟应该以族群为先还是应该以友谊和承诺为先的决定,他却始终做不下来。
然而在这一刻,他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时间了。手中的剑越握越紧,已是准备冲上去战斗的姿势,然而情感的巨浪在心湖之中却也越来越烈,越来越势不可挡。他艰难地迈出一步,但最终,却只能在浑身剧烈的颤抖中把剑一扔,长叹一口气。
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吾守吾诺言,不与汝战。”他不是不知道,就这样放弃战斗,被在军旅中革职,视为懦夫还是最轻的。大有可能,他会直接被视为叛族,处以极刑。就算不计个人的命运,他也从来不是一个想背叛自己的族群,让自己的族群失望的人。可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