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少白愣怔地看着他。在那短短的几秒钟里,他从裴天均的眼神中看出,他的确一眼认出了自己,但是他完全没有要揭穿自己以向解放军邀功的打算。他只是想要他带去一句口信。
任少白还没有说话,身边的蔡部长先一步说:“裴少校,你不必说这样的话,等我们解放了南京,你自然能和妻儿团聚。”
裴天均却只冷淡地看他一眼,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如今虽为你们所俘,但是却说不出什么解放的话。”
他又看向任少白,“这位记者,我回不去了,望你帮这个忙。”
任少白点了点头,道:“钟岚里十七号,我记住了。”
走出战俘营,任少白一路无话,欧阳殊也不便开口。倒是蔡部长打破了沉默,道:“那位裴少校的话听着确实令人难受。不过等他想明白了,所谓‘道不同’不过是些大道理,说到底,不都是中国人?国民党叫他信三民主义,但我们共产党人却是要实践三民主义。好的领袖不在于说什么,而在于真正做什么。待我们将全中国都从老蒋手里解放出来,大家都过上好日子,还要分什么道不同,总归都是要谋到一起的嘛……”
九纵队指挥部设在城西郊,任少白一行人抵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由于错过了部队集体晚饭的时间,二人便跟着蔡部长到政治部的办公室吃饭。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间简陋的农舍,蔡部长办公睡觉都在这里。出乎任少白意料的是,解放军的伙食竟不似想象中那么糟糕,炊事班送来的猪肉炒大葱和鸡蛋面条也并不是专门招待客人或专供长官的菜色,而就是当晚的标准伙食。
据任少白所知,前线的国军士兵,因为上级军官的层层盘剥,每天的米饭都是定量,也根本谈不上什么有营养的荤素搭配,有时都只是就着辣椒酱糊口。他不禁又想起裴天均,他对此一定更加深有体会。
吃完了饭,蔡部长便让勤务兵带着任少白和欧阳殊去安顿休息。他们要在指挥部过一夜,次日再出发去大汶口和泗水继续“采访”。招待他们的住所原本是个小谷仓,现在放了两张行军床,任少白和欧阳殊各一张。
勤务兵嘱咐他们夜里不要出去乱转,任少白便连忙说他得去给吉普车加油。
“我们自己带了备用油箱。”
他说,意思是不会用到指挥部给军车的用油。
勤务兵摆摆手,招呼来一个看上只有十六七岁的小战士,陪他一起去停车场。任少白加完了油,又围着车绕了一圈查看,小战士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打开引擎罩,埋头进去又忽然说一声:“不好!”
“怎么了?”
小战士紧张地问。
任少白直起身子,指着里面的一处说:“这里有个螺帽松了,你们这儿有没有扳手?”
“有的,你稍等,我去拿。”
小战士热心地说,然后一溜烟就跑远了。
任少白便靠着车等待,一分钟后,一个左手打着一盏马灯、右手提着一个木质工具箱的男人走到他身边,问:“你这车是美国产的还是日本产的?”
任少白回答:“是德国产的。”
“我这儿正好有适合德国车的工具。”
他把手里的木质工具箱放在发动机上,打开后,从扳手底下拿出那份进攻济南的作战计划书。
任少白把计划书放在备用油箱侧面的隔层里。
他们完成了交接任务。
按计划,交接结束后,黑水应该立刻离开。然而,他却仍站在原地,一双眼睛盯着任少白看。
任少白微微皱眉,低声急促说道:“你该走了。”
“我想跟你们一道走。”
黑水忽然说。
“什么?”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我待不下去了,迟早有一天我会被发现……”黑水看着任少白,说出他不该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