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少白应着,把行李包扔进了后座。
他心想眼前这人肯定不是一个普通的机要秘书,住在慧园里的人,要么是政府中高级职员,要么是有钱的富商。
但是,如果他并非毫无背景,那么李鹤林怎么会派这样一个人潜入共区进行危险的间谍活动呢?做这种事情的,一般都是能力出众却随时可以抛弃的角色。
二人都坐进车里后,欧阳殊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档案袋递给任少白,里面是他伪造身份的材料。
黄玱,记者,28岁,南京本地人,已婚有个两岁的儿子。信封里还附着一张女人抱孩子的照片,他挑了下眉,便把它放进了自己的钱夹。
“任先生成家了吗?”
欧阳殊出于好奇问道。
任少白笑了一下,道:“任先生没有,但是我不是任先生了。”
欧阳殊一愣,继而连连点头:“噢!是。”
“暂时不需要紧张。”
任少白一边发动引擎,一边说道,“你的身份又不是假的,做你平常该做的事就行。”
汽车加速开了出去,同时加速的,还有欧阳殊的心跳。
当李鹤林交代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也没有告知他要掩护任少白具体执行什么任务,只是说:“你不需要知道,这是对你的保护。你只要做平时跟记者一同去调查采访时一样的事就好,难道分社长当久了,已经忘了外出跑新闻的日子了?”
即便在电话里,他的声音也照样有着压迫感,“想要不再继续做仰人鼻息的分社长,本职工作可别丢了。”
一旦成为李鹤林的卒子,就只能受他摆布,挣脱不得。
见欧阳殊的表情有些僵硬,任少白倒是用轻松的语调笑着说:“欧阳社长的家人都在上海?毕竟是在一起工作,对彼此的情况总该有个基本了解。”
于是,欧阳殊便谨慎地说了自己的家庭——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在上海,与他的母亲同住。任少白又问他的工作,欧阳殊便将自己何时进入新闻业、何时成为《文汇报》的编辑、编过哪些有影响力的稿子、如何一步步成为南京分社的社长……的种种,悉数告知——提起自己事业上的成就,他总忍不住要多说两句。
任少白又笑了笑,继续问他自己想知道的问题:“分社长亲自去共区跑新闻,这是你这边提出的,还是共产党提出的?”
“共产党自然也希望他们对俘虏的优待政策被越多人看到越好。”
欧阳殊回答。
“那之后如果看不到稿子发出来,欧阳社长在那边的受信任度会不会下降?”
“到时候就说是受到了来自中央政府的压力……”
“哦对,这的确是个好理由。”
欧阳殊扭头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同任少白说了不少自己的事,但自己对他,却仍然一无所知。他这才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一开始就声明自己是黄玱而不是任少白了,这便直接规避了暴露任何真实信息的风险。
欧阳殊后知后觉,心想或许这是李鹤林授意的,或许任少白和他的上司一样疑心病很重。尽管他看上去开朗随和,但一定有与之相反的东西被包裹在貌似无害的笑容之中。
吉普车一路向北,到了下关渡口。
车前插了盖着公路总局公章的旗子,所以在上轮船过渡的时候不用排队、不受检查。等过了江,已经解放了的共区便如同星罗棋布,等待着此刻背负着三重身份的任少白第一次进入了。
当任少白和欧阳殊上了过江轮渡,兰幼因也坐进了联勤总部司机赵明源开的车,往中央党部去了。市区的公路平整好开,年轻的司机好奇地从后视镜打量后面这位第一次见的国防部一厅兰科长,不知道她是怎么会指名挑到自己的。
兰幼因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主动开口搭话:“你在联勤开车多久了?”
赵明源连忙挺直了腰背,目光朝前回答道:“三年。不过之前在重庆的时候也开,是给妇指会开车。”
他想,这位会不会曾经也是妇指会的委员,所以才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