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君问。
“不知道。”
“有关什么人的事?”
“也不知道。”
这样莫名其妙的对话却没叫朱颜君露出愠色,以为对方是来消遣自己,而是继续耐心地问:“那么是发生在什么地方的事?”
“上海,虹口的一家日本人开的私人诊所。”
朱颜君点点头:“好,那么你想知道的是什么?”
“我想知道这家诊所最近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或是即将发生什么事,也可能是它的医生做了什么,或是可能会做什么,我不确定,但是它一定足够不寻常,并且就发生在这一两天。”
朱颜君眨了眨眼睛,注视着兰幼因,思忖片刻后开口:“我可以帮你,而且凭借我过去几年在上海培养的线人,大概率也帮得上你。但是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件事?”
——因为这是国防部高层秘密下达的任务,因为任少白在执行这件任务,因为任少白是代号为“一二零七”的中共间谍。
——所以他一定会破坏这件任务,所以他会留下破坏任务的线索和证据,所以我会得到这样的证据。
兰幼因在心里这样回答,不过,她当然不会把自己真实所想说出来。
“你想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新闻价值?能不能成为你的一篇报导文章?”
她反问朱颜君,“仍然在上海的日籍诊所,难道不已经有足够的噱头了吗?”
朱颜君道:“战争结束,普通日本人有的回到日本,也有的选择留下。那些留下的如果只是习惯了上海,想要在这里谋生过日子,有何不可?我并不想利用记者的权力去打扰他们。”
兰幼因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个答案,说道:“朱小姐的观点,是会引发争议的。”
朱颜君耸耸肩,并不意外这个评价。她也没有因为兰幼因的故意兜圈子而忘记自己对她的追问:“兰科长如果不好回答上一个问题,那我换一种问题,这是国防部公事呢?还是私事?”
兰幼因见绕不过,便道:“私事。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的工作和职位?”
朱颜君笑道:“我是个记者,有了名字就能调查一个人,不过兰科长放心,我对入侵普通人的隐私没有兴趣,所以呢——”她顿了顿,拖长了语调,“如果是私事,那我便不问了。就当我敬佩你那日为那位沈小姐解围的魄力,交你这个朋友。但如果调查结果超出了个人私隐的范畴,有了公众价值,兰科长你也无法阻止我报这条新闻。”
兰幼因想,她三句话不离记者本行,这样的职业骄傲,自己即便要阻止恐怕也没有办法。况且……她要做的与自己要做的大概率也并不冲突,于是点了点头,说:“好。”
朱颜君愉快地站起来,走到旁边的桌上,拿了纸笔递给兰幼因,道:“兰科长留个联系方式吧,等我查到了便第一时间告知。”
一夜过来,朱颜君的线人网果然又广又深,并且头脑冷静,在与兰幼因的电话里主动说道:“我查到了,但不能在电话里说,我们在圣保罗堂见。”
星期天的圣保罗堂除了有来做礼拜的虔诚教徒,还有想来吃一顿免费午餐的街坊民众。兰幼因坐在后排的长椅上,看到阳光透过彩色玻璃折射到墙壁的十字架上,心里想的是,她明明是要捉间谍,怎么自己这两天倒把间谍接头交换情报的套路场所全都体验了一遍?
饥肠辘辘的朱颜君也端着圣餐从前面走回来,她咬了一口小块的棕面包,坐在兰幼因身边,说道:“我收回昨天的话,他们还真未必是普通留华日本人在上海过日子的。”
“什么意思?”
“你不是问那家诊所最近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是有的,但既不是诊所本身,也不是主治大夫,而是他们最近接待了一个病人,这个病人很不寻常。”
兰幼因扭头看她,问:“是谁?是我们都知道的人?”
“兰科长果然很敏锐啊。”
朱颜君赞赏地看着她,双唇上下开合,在“哈利路亚”的歌声中,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冈村宁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