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翘之前说过的话在骆太太耳边晃,那时她把谷翘说过的话当作赌气。现在她几乎怀疑谷翘来是故意炫耀,炫耀没有她的帮忙也把债务还清了。她现在也不用穿她的旧衣了,谷翘身上的颜色直往她眼睛里扑,与她当年给谷翘的那些衣服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在骆太太的眼里,连谷翘的衣服都成了对她的嘲讽。
然而骆太太并没有在谷翘眼里看见炫耀示威的痕迹,她是真心在分享一个好消息。
骆太太自然不缺乏一般的人情常识,她很明白于情于理,她这时候应该为堂姐感到高兴,为谷翘过得比以前好高兴,即使谷翘选择了一条与她规划的截然相反的路。
到底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在这个社会上挣钱终究不是容易的事。做个体户虽然能赚些钱,但要说有什么社会地位,那是没有的。谷翘家里的人也不懂为她规划,还是要靠她,骆太太对谷翘的关心暂时驱除了那些幽深的情绪。
骆太太听周瓒提起谷翘和肖珈一直来往,肖珈的父母对谷翘印象也很好。在周瓒嘴里,肖珈是个很好的青年。
一对年轻男女关系不错,骆太太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恋爱婚姻上面。她根据周瓒对肖珈的描述,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家里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你也应该考虑考虑你自己的事了。你的生意我看不算长久之计,读个电大,拿个文凭。至于学校你不用操心,这个我来解决。”
就算不提工作,一个基本的文凭对于婚恋也是必要的。对方父母再开明,高中毕业多少也有点拿不出手。
骆太太对个体户的看法和社会上的一般看法没什么不同,谷翘只觉得堂姨是囿于自身见识,不了解未来的形势,并不认为是对自己的贬低。
谷翘并不这样认为:“小姨,我现在天天看报纸,我感觉马上就会有变化了。以后像我这样的私营个体会有很大发展。”
前两年关于私营经济的态度又出现了反复,这态度一直不明朗,娄德裕在老家弄小作坊雇人,姥姥还叫他小心一点,让他不要太猖狂,当心被打成资本家。娄德裕说姥姥想多了。但是这两年对于私营经济的态度总体并不算乐观。但是谷翘这几天嗅到了新变化,1992年元旦以来报纸对经济的关心胜过了其他。
谷翘最近订了三份报纸,每天都要仔细研读。谷翘跟堂姨分析着报上反应出的新形势,她越说越激动,她感觉更大的机会就要来了。她这几天在思考服装到底是不是她最大的机会。昨天她抽空去看了现在的汉显传呼机,她隐约感觉这个利润要比皮夹克要大。她现在手上没有什么资金,要搞传呼机还是得先做几笔大的生意。她等着有更好的政策,好拉肖珈入伙。现在形势还不明朗,让肖珈放着大好前途跟自己干个体看在别人眼里无异于拉人下水。
骆太太意外谷翘忙着赚钱竟然有每天坚持看报的习惯,谷翘说的,骆伯桉前些天也在饭桌上提过类似的几句,不过很快就揭过去了。骆伯桉在家的话量很少,大抵已经在外面说过了。他们交流的都是些家事,不过骆伯桉也不怎么关心家事,所以一直没说几句话。
谷翘意识到骆太太对此缺乏兴趣,说了几句就点到为止。
骆太太马上转换了话题:“你和肖珈关系不错?”
谷翘不知道堂姨为什么问这个:“您找肖珈有什么事吗?”
骆太太知道谷翘误会了,她正要解释,谷翘的呼机响了。
谷翘看下号码,并不熟悉,不过她做生意总是会有陌生电话打进来的。
“小姨,我能用下家里电话吗?”
谷翘回电过去,“你好……”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她在哪儿。
骆培因在公共电话亭等谷翘的电话,这次他很快就等到了。
上一次他等她的电话还是1990年。他并没有在陈家看到她,陈家人说她搬走了,他去她的新住址依然没看到她。他在离她家最近的电话亭前排队等着打电话,排在他前面的男的对着电话筒放松了许多肉麻话,什么“我想你了,你是不是想我?有多想我?”
说完又干笑,“那么你吃饭时你有没有想我,我吃苹果时想起了你”……说完又掏出小本子为话筒那边的女士朗诵他刚写的情诗,句句都是感叹号。
骆培因连续听了十多分钟这种毫无意义的想来想去的话,终于无法忍受,连一般的教养都丧失了,他焦躁地对前面的男人说:“你到底有完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