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访谈中,李善情将自己打理得完美无缺,把苍白干燥的嘴唇,发青的黑眼圈,遮得严严实实,听到威尔说“好孩子”,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庄叙承认即使是知情的自己,也无法从李善情的脸上发现他生病的端倪。
看完视频,他又看了一眼手机里,李善情不久前发来的消息。李善情给他发:“我好想你。”
还有:“庄叙,晚上不做我就睡不着。”
一落地回家,李善情迫不及待给庄叙来打电话,让庄叙听他在那头的动作。他说自己以前这么做过很多次,沙哑又轻飘飘地说“觉得变态也忍一忍”。庄叙听到李善情挂电话之后,才去淋浴洗澡,收拾行李。
回到滨港,庄叙住回和母亲的房子。这是滨港最潮湿的季节,庄叙十几岁来到这里的时候,第一次亲眼看到在极潮的天气,镜子能凝结出水汽,镜面上全是雾和条条水印。
随着湿度陡升,庄叙也回到日常繁忙的工作中,仿佛和李善情在番城的二十来天是场痛苦而幸福的梦,而被层层叠叠下属环绕,开会,签字,去工厂和实验室才是现实。
他在周思岚给他的邀请函里挑选了几封。久违地出现在社交场合,庄叙得不到一秒空闲,熟与不熟的人人过来攀谈,问他怎么在利城待了那么久,是否会有什么大动作。
庄叙的夜晚和李善情恰好颠倒,结束了晚间社交活动或者加班后,他们会打电话。庄叙尽量按照李善情所说的不睡,只是人体所限,做不到二十四小时清醒。但如果熬到两三点庄叙还回消息,李善情便又突然生气,打来电话骂庄叙太笨。
“我要做去治疗了,”李善情有时候会对庄叙透露,“最近随访暂时没有坏消息,不过明天又要受罪了。”
“我对病的治疗有点新的看法,”他也会含蓄而自得这样说,“取决于它究竟是什么病。”
其实庄叙已经大概率确认了李善情的病症,李善情应该也知道庄叙知道,两人保持了一种微妙的状态,是因庄叙觉得,似乎不说破会让李善情感到更加安全,那么他便不说。
三月中旬,父母到番城看他的那几天,李善情情绪有些起伏,将治疗、新开始的静脉注射全都改到了早上,收获一整天的副作用。
面对父母的关爱,以及他们幸福地谈论着几年后退休了举家搬来番城陪李善情的计划,李善情觉得煎熬,数次想要坦白,又不想让他们知道太多,最后只好以各种莫名其妙的办法,在电话中折磨庄叙。
父母出发去东部旅游之后,李善情做了第二次腰部穿刺注射治疗。
他抱着膝盖坐在病床,护士用冰凉的碘伏彻底替他消毒。闻到不喜爱的气味,李善情将脸埋在膝盖间,任医生给他打麻醉剂。打针是李善情从小到大常经历的事,然而穿刺注射结束后,他平躺在床上,却又因为想继续活着,想继续过他质量不佳却不想结束的生活,因害怕死亡和害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想家里人,还有庄叙在阳光下在昏暗中的脸,想得在心里痛哭。
大脑十分沉重,李善情仰躺着看天花板上白色的灯,不知过了多久,拿起手机给助理打电话,要他安排一班下周回滨港的飞机。
李善情没有提前告诉庄叙,倒不是想给庄叙什么惊喜,是怕庄叙不想他奔波,劝他别去。为了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李善情也真的托了些关系,约上赵署长,准备见一面,讨论些正经的工作事宜。
李善情在自己的飞机上可以睡着,一觉醒来,起落架已打开,外面滨港是灰色的,让他想起四月正是这里最潮湿的季节。
手机里有庄叙的未接来电,李善情接起来,装作自己在番城,睡得忘记时间,笑话庄叙电话打太多:“不要小题大做,我正是爱睡觉的年纪。”
实际上早已从周思岚那里打听到庄叙晚上的安排。
打着电话,李善情的手机忽然有些拿不稳,不过肌束颤动好像已成为了他的身体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引起他的恐惧。
落地后,李善情先去赵署长的办公室,关起门聊了聊正事。赵署长为人较为开明,和李善情的投资人威尔曾待过一个实验室,对NoaLume也并不排斥,不过作为行政长官,难免担忧滨港的舆论问题。
好在说服他人是李善情的特长,下午离开赵署长的办公室时,他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还给威尔打了个电话夸了夸自己。
威尔知道他的病况,对李善情比从前更关心,不断叮嘱他不要劳累,仿佛集团、财务回馈以及伦理道德都没那么重要重要,不复以前在路演时质问李善情的模样,甚至亲自陪李善情接受访谈,为他背书。
每当在这种时刻,李善情觉得自己在人世间得到了够多的爱,他现在在遗嘱中给威尔留下的是一部分股份,给威尔的女儿留下一个钻石的皇冠。
只有给庄叙的仍然在改,令他烦恼,无从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