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车去机场,没有带玛丽。晨雾已经散了,太阳一出来,车道上的车也多了起来,空气变得透明而清晰,在高速路上飞驰,肉眼能够看到远方的山脉。
李善情没办法打开车窗,便播放了音乐,听歌开着车,莫名紧张地想了几个能和庄叙聊的科技话题。
他想到。或许也可以说说自己在番市的生活,他的成长和新的伙伴、新的社交圈,新认识的教授有多么喜欢他。虽然这些全都在短信电话中告诉过庄叙,但庄叙很可能一点都没听进去,完全可以当新的话题说。
然而当看到机场的白色顶棚的时候,李善情又将这些抛在脑后了,觉得自己不像去机场接人,而是去接一项愿望,和一种并不知结果如何的执念。
他少有地深切领会到自己人格中任性与固执的部分,虽然没有打算改。
四十分钟的车程,对于李善情来说,其实有些疲惫。他停到停车场,休息了一会儿,发现庄叙的航班快要落地了,便戴上口罩,前往出口等待。
站着等得腿疼,伸长脖子看庄叙那班飞机的人一个个走出来,始终没有等到人,李善情低头给庄叙打电话,庄叙接了,李善情问他:“你在取行李吗?行李丢了吗?怎么还没有出来。”
“没有行李,”庄叙告诉他,“我快到出口,你在哪?”
“我就在出口等你啊。”
李善情抬头看,先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和一名推着轮椅的穿地勤服的人员,然后才看到了走在他们后面的庄叙。
庄叙没有穿西装,没有提任何行李,穿短袖T恤和休闲裤,很随意的模样,身材仍是瘦高,皮肤仍是偏白,只有手背好像晒黑少许,手腕戴着那支旧机械表。看到李善情,他点点头,表情没有变化,脚步也未曾停顿。
李善情却定在原地,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手和脚都木木的,怀疑庄叙和从前不一样了,是衣服的色调吗?
是看到李善情,却一点也没有弯起来的嘴角吗?
还是因为又长高了一些。李善情没有想通。
到了出口旁,庄叙先和那位坐在轮椅里的老人道别,隔了几米的距离,李善情听到老人感谢庄叙的帮忙,老人抓了抓庄叙的手,庄叙耐心地说不用谢。
地勤人员推老人离开后,庄叙才又看了李善情一眼,而后向他走来。
机场里的人是很多的,或许是周末的原因。有拖着行李箱的,提着行李袋的,年长年幼,都像延时影像中的条条虚影,从李善情视线里经过。那天清晰的人只有一个。
走到李善情面前,庄叙说“机场地勤说人手不够,落地之后在洗手间旁碰到,就顺手帮了一把”。
李善情没说话,庄叙像犹豫了,过了几秒钟,问:“等很久了吗?”
这时候的李善情觉得庄叙非常坏,明明像一面永远凿不开的墙壁,一道不会被温室效应融化的冰川,却又说出这样的话。
仿佛李善情对他人品变化的揣测,全部变成了李善情的错,是一种恶意的抹黑。他仍旧是十九岁那个不喜欢李善情,还会借衣服给他穿的庄叙,而他们也没有不见面整整一年。
整整一年!
如同思念和被冷落的不满终于获得了可以用来宣泄的实物,李善情张张嘴,深呼吸,还是很火大,像警察叫嫌疑犯一样严厉地叫他的名字:“庄叙!”
庄叙像是一愣,冷漠都少了些许,垂眸看他,李善情飞快地伸出手去,用力抱住了庄叙,把头埋到庄叙肩膀,隔着口罩,闻到庄叙身上陌生的沐浴乳的香气,恶狠狠又心酸地说:“小庄,你怎么会一年都没来看我呢!我们难道不是好朋友吗!”
庄叙本来身体就很僵硬,抱起来硌人,骨头和肌肉都硌,李善情坚持了几秒,觉得实在不舒服就松开了。
向后离开时,他感到庄叙的手到了自己的背,怀疑庄叙是想把自己拉走,抬头瞪了庄叙一眼,说:“走吧。”
拉了一下庄叙的胳膊。
去停车场的一路,基本是李善情在说,他戴着口罩声音闷,觉得听起来像小孩,但根本就忍不住和庄叙分享他的生活。
“我爸妈每个月都回来看我一次,”他一刻不停地告诉庄叙,“上个礼拜刚回去,我和你说过的,你以后每次到利城都来找我玩吧。这里天气比利城好多啦,利城全是人路上脏死了。”
“你去过吗?没听你说过。”
庄叙一讲话就拆李善情的台。李善情很不爱听,马上辩驳:“玛丽去了,玛丽去就是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