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邵书航竟没上二楼厢房坐,而是在一楼大堂跟人挤一桌。听说书的老头大谈胡虏粗莽,不比中原人才秀,他气得脸都发胀,但又不敢出声驳斥。午膳用了几口,就丢下碗筷愤然离开。
许是太热,城北山野大集,这会人不多。大集外的石刻摊子,也不及早上热闹。摊上摆放着上百小石印,石印上赤红的刻字,流畅有力,一看便知摊主功底。
邵书航牵马从旁经过,余光一瞥,脚下慢行,没跨出第三步。顿停两息,把马交予随侍,回头来到石刻摊,目光定在摊边缘的那枚“纥”字上。
摊主老汉埋着头,刻刀在石上画着勾:“百文一字,要刻就坐下挑石,石头另算。看不上我这石头的,也可以自掏山石。但那就不是百文一字了,得看山石定价。”
摊上就只有一个“纥”,邵书航看过“散”、“蒲”、“乌”、“奚”、“颜”…没找到“石烈”,不免有些失落,转眼望向摞着的两本翻旧的书。《百家姓》在上,压在下的是《雍和字典》。
伸手捡起那枚石印,指腹重重碾过上面的“纥”字。
“那是别人刻了嫌意头不好,弃了的。你要,就算八十文。”
“不可贱卖。”
邵书航丢下块碎银,转身离开。
刻字老汉短秃的眼睫掀起,转首看向快走远的年轻人,喊道:“要不了这么些。”
山野大集几乎占了整个城北,邵书航逛时,死死握着石印才忍住尖叫嘶吼的冲动。为什么?
他不懂为什么成就这一切的不是他,而是个贱仆之子?仓惶逃离城北,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握在手里的石印,尖角刺破了他掌心,血渗入指间。
“陈老仙,您咋在这,俺找您一整天了。”
一个妇人见着个手拿幌子花白发老者,像寻着亲爹一样,兴冲冲地小跑过去帮着扇风:“前两天您不是说俺闺女的正缘在路上?今日就有媒人上门了。您一定给算算,是不是俺女婿来了?”
花白发老者抚须笑道:“昨个吃多了酒,今日睡晚了。”
脚跟一转向路边走,“既在这叫你遇上,那今日卦摊就摆在这吧。”
邵书航目光跟随,那幌子上写着,乐天知命,一日三卦。不知半仙说了什么,体态丰腴的妇人给了卦金,高高兴兴地走了。
花白发老者打着哈切,深邃的眼望向盯着这方的青年,冷冷道:“要算就过来。”
鬼使神差,邵书航脚步偏移,走向他。
老者又打了个哈切,眼里生泪,掩去了深邃。到了摊边,邵书航问:“怎么算?”
“观面、看字、断八字随你。”
老者漫不经心。
邵书航盯着老者,蹲下身,将握在左手的石印啪一下拍在摊上:“就看这个字。”
老者垂目下望,:“纥,丝下矣。纟,微矣。微乞…老夫刚观你三庭五眼,你出身富贵且阳盛,可见这‘微’非落于父身。命贵,‘纥’贱,显然相冲。你母亲应已葬了这字。”
心被触动,邵书航不禁抿紧唇。
“母死,该轮到姐妹了。”
老者断:“她也会祭了这字。”
“她已经死了。”
邵书航没忍住。娘被逼死时,他恨过九姐。后来九姐死了,他渐渐触碰到邵氏隐藏的底子,又有些可怜九姐。正如这老者所言,九姐和他那两个可怜的外甥都葬了“纥”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