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不得几样,一向是家里裁做什么我穿什么。”
说话间,他把那绺布片摊在手心里给她看,“你看我这是不是苏罗的?”
七姐捻起来,“是苏罗的,咦,这料子怎么有点眼熟——”
时修在旁瞅她一眼,故意道:“这是我六姨的衣裳,刮破了这点,她尤其喜欢那件衣裳,舍不得给人,想找片一样的料子补上去。我正愁哪里去找花色质地一样的料子呢,又要不了多少,即便外头铺子里找到了,人家未必肯扯这一小片。”
七姐遽然想起来,便笑,“我三哥有一件直裰正是这样的花色,也是苏罗的,他多时不穿了,我去问问他。他若不要了,就绞下来一片给姨妈,只要姨妈不嫌弃是穿过的。”
几句话讲完,时修的笑冻在脸上,眼色幽沉下去,不知想着什么出神去了。七姐喊他好几声他才听见,又笑说:“不必了,我六姨不穿人家的旧衣裳。多谢你。”
这倒不是假话,按西屏的性子,连衣裳也是不要补的。何况那条行凶的汗巾子多半也属付淮安,若给他生出警觉,只怕会将衣裳汗巾等证物销毁,时修不愿意打草惊蛇。
七姐受了打击,有点悻悻然,笑里的热情消减一层,“你待你姨妈真是仔细。”
时修不语,又出神去了,七姐再说什么他也没听见,只将身子略略侧向门外,看那些厨娘的动向。
这时候的人不是在闲逛就是在歇中觉,西屏自是不肯在大日头底下晒着,睡又给那些此起彼伏的蝉鸣吵得睡不着。她这习惯不像个年轻人,稍微有点响动就不能睡。索性就坐在榻上发呆,脑子里始终有一双带着寒冷杀意的眼睛掠来掠去,想忘不能忘。
这时红药端来碗放凉的药汤,正是昨日南台给的那包药煎的。西屏迎头一看红药脸上有汗,很觉抱歉,“如眉好躲懒,总是累得你一个人忙前忙后的。”
红药笑着坐下来,“姨太太又说这种话,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
西屏把碗向她推去,“你吃了吧,我在屋里坐着,哪会中暑热?”
红药不肯吃,偏那如眉走进来,听她们在推让,便端起来吃了一口,搽着汗笑道:“你们都不肯吃,不如我吃,正好外头走一趟,晒得有些头晕。”
又吩咐红药,“劳驾,去替我找把扇子来,我从家来时忘了带。”
“我没有好扇子,寻常的绢丝扇你使么?”
“谁还计较那些,有就好了。”
红药也不计较,自起身出去。西屏的目光随后就冷下来,盯着如眉由桌前挪到榻那端。
如眉像习惯了她这双眼睛,没事人似的笑道:“今日有个船家捎话来,老爷太太叫咱们六月里就回去,丁大官人七月里要到山西去。”
要她赶着去送人家一趟?看来他们已私自将她的未来敲定了。西屏竟也没说驳斥的话,端起茶盅,在唇边转一转,“你若劝服了我,能得多大的好处?”
如眉坦然道:“二百两银子。”
“呵唷!”
西屏乍惊乍笑,神情鄙薄,“二百两银子,就是咱们二爷活着的时候,你也赚不了这么多。看来在太太眼里,我倒也还值钱呢。”
如眉笑笑,“太太许了一百两,另有一百两,是丁家许下的。”
西屏了然地点点头,一抬眼,向她一笑,“不如你去嫁给那位丁大官人好了,不是赚得更多?”
“人家可瞧不上我。”
如眉把头歪下去,手指抚着那药碗的口沿,“其实奶奶应当庆幸自己有几分颜色,做了寡妇也有人争着要。”
西屏久久笑睇着她,“原来你是为嫉恨我——所以从前才总挑唆着二爷折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