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来之前就已经想通,没打算取他性命,原本也只想说两句狠话吓唬吓唬。瞧他态度尚可,也就不再追究。她伸手从算袋内掏出一支笔,丢到韩筠面前。
“头暂时寄放在你肩膀上,先给我办一份过关公验,莫要啰嗦。”
韩筠听到此话又是一愣,视线由地面移到她的鞋上,只见鞋底沾染了不少泥灰。韩筠心中暗自思忖:不论是梦中人还是幽魂,都不需公验文书,更无需脚踏实地走路。泥泞的鞋底,生长的指甲,这尘世间的痕迹,让他心中那些不可思议的念头愈发可信了。
他心一横,壮着胆子问:“难道……难道公主当时幸免于难,依然在世?”
宝珠不打算解释,轻轻叹了口气:“造化弄人。我带了几名随从,原想北上,没想到滞留在中丘县。”
韩筠问道:“敢问公主去成德有何目的?”
话一出口,答案便呼之欲出,“您不是去成德,而是经过成德,前往幽州。”
宝珠微微点头:“算你机灵。”
韩筠心中顿时翻起惊涛骇浪,无数种念头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一时狂喜,一时迷茫,一时悔恨,几乎站立不住。
当时公主无故暴卒,他就隐约听过一些阴谋传言。或许是宫中危机四伏,韶王为护妹妹周全,安排她假死脱身,而后辗转让她回到自己身边?这般想着,韩筠心中既为公主庆幸,又为自己曾错失的缘分而黯然神伤。
他放下刀,捡起笔,走到桌前,蘸了蘸未干的残墨。笔悬在半空,却不知该写些什么。毕竟,他没资格知悉公主的名字。
宝珠不耐烦了,伸手夺过笔来,把他赶到一旁,而后笔走龙蛇,将杨行简、杨芳歇与随员三人、所带牲口等一应信息迅速写在纸上。
韩筠早将她的笔迹观赏揣摩过无数遍,一笔一划都刻在心间。她果然用的假身份,但只看这几行字,心中再不怀疑。待宝珠写完内容,韩筠赶忙在纸张边缘签上批文与自己的姓名,并加盖官印。
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宝珠收起公验,再不理会韩筠,大步朝门口走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韩筠心中有千言万语,急切之下脱口而出:“河汉分霄壤,烛烬始逢君。欲叩闺中字,可期鲤素闻?”
宝珠转过头,冷淡地回了一句:“名随逝川尽,参商隔幽明。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说罢迈出门槛。
她的语气与步伐都如此决绝,韩筠心下凄然,却也无法可施。快步跟上欲送她一程,谁想人刚转过廊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静谧的庭院寂寞空旷,只能听见秋风拂过树丛的沙沙声。空气中依稀残留着一丝幽微淡雅的香气,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一切仿佛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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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训背着宝珠,低着头走在无人的街巷中。不像来时那般飞檐走壁、奔跑如风,他不紧不慢迈着步子,用平日赶路的寻常速度前行。
丑时已至,除了打更人和巡逻的卫士,街头没有任何行人。
宝珠困意上涌,呵欠连天,原本赶着回旅店歇息,见他走得这么慢,心下奇怪,伸手去摸他的脸。韦训立刻贴在她手心里蹭了蹭。
自从他吃了周青阳的药,身上肌肤没有以前那么冰冷了,有了一丝温度。宝珠歪着头问:“你累了吗?”
“没有。”
韦训闷声闷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