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明文贵武贱,韩庆之的守备官职,于百姓面前威风八面。在朱大典这布政司右参政眼里,却是芝麻绿豆,随便动动脚指头就能踩个稀烂,根本不用考虑什么冤枉不冤枉。
而朱一冯,已经贵为封疆大吏,在朱大典看来,按道理,他应该更不拿韩庆之这颗芝麻绿豆当回事才对。
但是,朱一冯听了他的话,却再度苦笑着摇头,“他的确是个大头兵,可人心和士气,却重若泰山。我的确随便一道手谕,甚至一个暗示,就能收拾了他。可今后海上再有警讯,水上陆上将士,看到他这个前车之鉴,谁还肯挺身而出?”
“我没劝你杀了他,至少,要给他一个教训!”朱大典说他不过,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东林党那些人,看到你的态度。另外,现在让姓韩的吃些苦头,对他来说,也未必是坏事。否则,他这样下去,将来早晚有一天,会落个与熊廷弼同样的下场!”
“和熊经略同样的下场,你不是说他是个大头兵么,怎么忽然又如此抬举他?”朱一冯听得微微一愣,皱着眉头反驳。
“董永岛一战,他带兵五百出海,斩俘四千。你如果不治他擅自出兵之罪,让他功过相抵,就凭着这一场战功,他就该跃升千户。然后,他再接再厉,恐怕两年之内,就游击可待。”朱大典翻了翻眼皮,没好气的解释,“澹叟,你即便欣赏他,能护得他几年?圣上已经卧病许久,并且连续三个儿子都未满周岁便已夭折,后继无人。万一圣上哪天驾鹤西归,能继承江山者,只有他的弟弟信王一个。而信王的几任老师,皆出自东林。其本人,亦被东林诸君子寄予厚望!”
这,才是他劝朱一冯及时处置韩庆之,向东林党示好的缘由!也是他削尖了脑袋,拼命朝东林党队伍里钻的缘由!
阉党大当家魏忠贤的一切权力,都来自当今皇帝的信任。只要当今皇帝驾崩,阉党肯定要灰飞烟灭。
而阉党的死对头东林党,却早在多年前就开始布局,押了重注在信王朱由检身上!
皇帝驾崩,新王登基,就是必然。
信王登基,东林党能掌控的就不再是长江以南的数个省份的财税,而是整个大明!
以东林诸君子的心胸,届时,又怎么可能,让不肯对他们俯首听命的朱一冯,留在福建巡抚位置上。
而只要福建巡抚换了人,韩庆之哪怕已经高升到了游击,仍旧是新任巡抚一道手谕就能拿下的芝麻绿豆。届时,曹履泰等东林翘楚们,当然要跟他算清楚断人财路这笔旧账!
“嗯——”朱一冯这次,终于听进去了老朋友的劝,铁青着脸高声沉吟。
“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唯恐朱一冯下不了决心,朱大典想了想,低声催促,“澹叟,你现在打压他,总好过,将来他稀里糊涂掉了脑袋。与私,你不至于被东林诸君子视为眼中钉。与公,也是为国留下了贤才,一举两得,又何乐而不为?”
“嗯,也罢!”朱一冯想了想,无可奈何地点头,“老夫就做一回琢玉之人。不过,总得把握一下尺度,免得让将士们寒心。”
说罢,他伸出右手,在桌案上比比划划,试图推算一下,到底将韩庆之打压到什么程度,才能既给了东林党交代,又不至于让韩庆之和定海屯的勇士们,对大明彻底失望。
然而,还没等他推算出来一个基本方案,正堂门外,忽然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有一名亲兵,顶着满头大汗冲了进来,“报,大捷,大捷。金山卫定海守备韩庆之,率部奇袭宝珠岛,斩杀刘天盛、杨玄、陈衷纪、岛津信夫、鲍红毛等巨寇十二人。许心素之子许康,被迫跳海逃命,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