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氏曾对我们有恩,”父亲是这样说的:“当年为报恩情许她母亲一诺,如今她母亲去世,家中落魄,所以才拿出了信物想寻个助力,我私心里自然是不愿的,想给她银钱了事,但她却提出了要结亲,且你祖母也同意了。”
依照沈淙的容貌才智,最少也应当寻个门当户对的人结亲,如此才能保得沈家这一代繁盛依旧。
可沈淙却说:“就她吧。”
他没有办法反抗,只能替自己选择更自由一点的活法,不用每日重复着一样的生活,成为一缕单调的、装点沈氏百年门楣的荣光。
他私下里去见了宿幕赟,告诉她自己会帮她在官场上站稳脚跟,但绝不会同她真做夫妻,对方挟母恩以图报,心里也有愧疚,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保证会和他相敬如宾。
成亲前半月,母亲的同袍贺穗来家中做客,父亲带着他们姐弟三人前去见客,结果就碰见了一同前来的谢定夷。
她穿着一身便服,沉默地坐在上首,托着下巴看着不远处的一副字。
——水积成川,载澜载清。土积成山,歊蒸郁冥。山不让尘,川不辞盈。
那是他十二岁的时候写的。
见太子殿下也在,父亲便只让长姐和胞弟去了前厅,拉住了同行的沈淙。
毕竟是参选的年纪,虽然定了婚约,可架不住沈淙的容貌实在是太过扎眼,不说倾国倾城,放在人群里还是一眼就能看见的,就算谢定夷没看上他,但多少还能留个影,日后大选时想起这么一个人,却发现他们家正好在大选前定了婚约,那不是故意打皇家的脸吗?
就算皇室没有明令禁止世家用婚约避选,可他们也不能把不想参选这件事表现得这么明显。
那日谢定夷略坐了坐就走了,也没多问三姐弟中少的那个人在哪,沈淙本应该听从父亲的话回到自己的院子,可不知为何还是躲在渡廊的拐角处看了许久。
后来回到堂中,挂在墙上的那副字不见了,他问母亲,母亲说被太子殿下要走了,因为没有署名,又怕太子殿下问起他,便谎称是他长姐写的。
他说不出心里的失望,哦了一声,离开了。
其实这种事情在世家大族里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次他就特别伤心。
成亲后的第一个月,他得以搬离沈家的祖宅,去到了一个自己亲自选中的院落中,自此,长姐进了军营,他接手了家里的生意,胞弟还在考学。
每个人都在家族的安排下生活,不管你想不想,对他来说,这也已经是他能为自己争取到最大限度的自由了。
如果他没有再次遇见谢定夷。
承平一年,宿幕赟升迁至水部司长使,需要每年回京述职,除夕夜宴之时,沈淙同她一起入宫参宴,又一次见到了已经成为承平帝的宣靖帝姬。
然后是承平二年,承平三年。
每年一见,平淡无波,少年时那一丝悸动早在成亲之后被自己掩埋,他也没想过自己会和那大殿之上高高在上的皇帝能有什么交集,直到承平三年的那场夜宴散尽,他在官驿的房间里见到了这个人。
不带冕旒,不着华服,只穿了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衣,靠坐在他窗前,笑着问他:“沈郎君怎么和妻君分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