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愿他万年(二十九)
这只是个灰尘般无处不在的人类。
理拉赛精于计算,祂能通过一片落叶的轨迹推演出森林的生灭,在一滴水的流动里,看见江河湖海的枯竭会于何时发生。宇宙不过是一本摊开的童书,任凭祂的手指如何操纵,翻动。
人类。
祂的思绪在巨大的,焚烧般的痛苦中,挤出一丝微弱的絮语。
我的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一个最漫不经心的眼神,就能将他分解成比原子还要渺小的尘埃。但这是否值得到德斯帝诺的心中再记一笔?——因为迁怒,我又摁死了一只祂最喜欢的造物。
不,这不值得。祂对我的误会已经够深了……而我,我是足够明智的,不会任由我们之间的嫌隙无端扩大。
在平日,理拉赛或许会对面前这个人类的身份产生那么一丝求知欲。毕竟,他既不是至高天的侍从,灵魂也犹如迷雾,扑朔不定。
但此时此刻,祂的心脏都在蒙受冤屈的剧痛中发灰了,自然懒得理会自己脚边屈意献媚的丑角。
理拉赛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被如此误解的地步。主神的高傲尊荣被兄长一手击打得支离破碎,过度的悲愤和难堪,甚至叫祂原本冷傲的面孔涨得快要炸开,耳根也透出一片似火殷红。
祂头也不回地走了。
主神离开之后,阎知秀跟着松一口气。
说不紧张那就太假了,他站出来归还符文,安慰对方,其实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跟德斯帝诺在一起睡久了,阎知秀已经非常了解这群人形大蛾是什么样的疯狂杀器,祂们是货真价实,言出法随的真神。但凡理拉赛刚才动了那么一丁点儿杀心……
阎知秀藏在大理石柱的阴影里,哀叹着偷喝浇花的露水。
那我就只能把希望寄托给后背的纹身了!总归也是德斯帝诺亲手弄上去的,就是不知道本朝的剑能不能砍前朝的官……
不过,祂好像没发现我背上有那么大片的花儿?
阎知秀拧着脖子,瞅了眼后背,内心多少有些庆幸。
唉,做人还是不能冲动啊。
以此为教训,阎知秀沉痛地告诫自己。
现在早就不是那个可以随便浪的年月了,至高天里到处长满了小神大神大大神,随便来一个就能把他打飞到天上去,再能跑路又有什么用?
他在廊下长吁短叹,理拉赛还在跟赎罪试炼似的满地捡符文。反正他不会累,更不会饿,见大家伙儿全缩在神殿里不敢出来,闲着也是闲着,阎知秀便提起金水壶,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花圃里浇花。
不知过去多久,主神的脚步完全远离了第八层,此地的仆役才敢探头探脑,偷偷摸摸地跑出来。只是这一次,阎知秀可再也当不成透明人了——至高天的一棵树,一株花儿都有可能栖息着行踪隐秘的精灵,在阎知秀不知道的时候,他堪称胆大包天的言行,已经传遍了至高天的外围圈层。
流言不胫而走,一个最弱小的人类,竟敢帮忙捡起符文,捡完了还敢拿起主神的手,拿完了还跟主神说了几句话。而且,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怎么没有死无葬身之地?
转眼间,阎知秀便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风云人物,围绕着他的荒谬猜测,夸张言论简直数不胜数。负责当前花圃的几名庭院祭司立刻把他叫到典籍室,严苛地轮番审问了一通。
全是小场面,阎知秀镇定自若,对答如流地应对了祭司们的盘问。
这些天来,他混迹在园丁和花匠中间,早就摸透了这些人的晋升路途,再加上一点煽情的叙述:他编纂了自己的身世,自己对主神们有多么崇敬憧憬,他是如何走到今天,又如何对这份荣耀的差事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