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是孤星的坟场,众光都在这里消亡。天体的遗骸搭造了数之不尽的墓碑,诗人常说眼泪是群星的碎片,但这里没有眼泪,只有苦的空寂。
空间的星星停留在这里。
最后一次,飞蛾转身。
祂再度伸出前足,缺齿的冠冕在祂头顶盘旋。祂珍而重之地抱起万神殿,以及万神殿里的人类,犹如抱起一小片雪,睡猫唇间暖融融的呼气。
在此地,两个巨大的星团如同亘古的恋人,正向对方缓缓靠近。翠绿的星云如海波荡,金色的星云则如烈焰翻腾。它们相遇时,彼此纠缠,挤压,宇宙似乎也变成了一场绮丽的幻觉。
万神殿安放在这里。
三位一体的法阵成型了,真理的三角囊括了混沌的圆,主神的权能瞬间拆分出去两个,宇宙边缘的屏障一阵摇晃,吹荡出泡沫将要破裂时的涟漪。
阎知秀观测着庞然精妙的瞭望镜,掌心全是汗,他的心脏激烈跳动,紧张得汗毛倒竖。
……有什么东西就要来了,有什么无法匹敌,势不可挡的东西就要来了!他的直觉像坏掉的门铃,疯狂发出不规律的警报,然而上天入地,出路无门。
一片空白的黑雾,缓缓从薄如蝉翼的帷幕中渗透出来。边缘的群星摇摇欲坠,犹如被一支来自高维的橡皮擦干脆抹除,不留一丝痕迹。
阎知秀大喊道:“来了!它已经钻过来了!”
蛾神伫立在破碎的星海尽头,眼神冰冷,透过葡萄紫的星团,祂凝视着那片无尽扩张的空白。
祂始终记得,在宇宙诞生之初,虚无就如影随形地盘踞在万物的边界。它没有形体,没有声音,只是一种沉默,麻木的等待。直到所有繁华的生灵都走向尽头,它再来张开永不餍足的大嘴,将万事万物的遗骸贪婪地吞没。
只不过,这次是我主动呼唤了它。
我罪有应得,因此这罪只叫我来承担就够了。
众星不再发光,那些恒久不灭的点缀,如今转瞬便成为一片不存在的空洞,仿佛烧毁的胶卷,又被无声的潮水卷走,消失在遥远深处。
时间的流逝也变得不再真实,周围一切都停滞了,但同时以某种无法察觉的方式崩解、溶化,直至被彻底消融。
阎知秀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虚无不是这一刻才出现的,它一直都在,只是从未如此接近。
他的脸上也大汗淋漓,像溺了水。
阎知秀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脑海中飞速剥离,像极了腐朽的旧墙纸,被眼前这股概念性的力量吞噬得无影无踪——他的记忆!那些关于选民的记忆!拥有柠檬黄的皮肤,杏仁形状的眼睛的选民,他就被这些家伙吊起来示众,曾经在古老的神殿中干苦工……
他的神情恍惚了一下。
……做苦工,我为什么做苦工?
我是宝藏猎人,除非我是来这里卧底的,否则我为什么要……
德斯帝诺发出无声的鸣啸,阎知秀掌心里的小船立刻跳跃着飞出,骤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艘船无视一切的物理法则,它无风自涨,很快就从玲珑袖珍的体积,长成了一艘足以容纳十个人的,光滑的梭形白舟。
环绕着阎知秀的使臣们焦急地在背后拱着他,想让他快点上船,阎知秀不忘回过头,试图抱住一两只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