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他一天得工作十四个小时,流水线夺命call,吃着猪饲料一样的玩意儿,不敢生病不敢请假,日子居然比“芦苇棒”好不了多少。
包身工竟是我自己?
陆克心里越发悲伤和惆怅,感觉自己就是《悲惨世界》里的芳汀,家里那堆破烂家人就是德纳第夫妇和女儿珂赛特的结合,一路走来只能卖卖卖,卖了尊严卖劳力,卖了劳力卖健康。
接下来能怎么办?应该也只能像芳汀那样在卖完头发和门牙后大喊一声“全他妈卖了吧!”
陆克选择辞去工作,无视黑心组长假惺惺的劝导,用尽毕生能想到最恶毒的话辱骂一番黑中介再删掉她的微信,决心再换一条新赛道。
他花了一段时间把自己的脸色养回来,拾到还算干净清秀的脸蛋,托关系找了个有点名气的女网红,打算和她一起整点擦边视频,指望哪天被赏识他长处的“姐姐”看中,过上开路虎的日子。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他通过M的面试,努力说服心高气傲的女网红,和罗姓房东擦肩而过,准备好迎接新生活。
然后他就被泥头车创了。
一枚冉冉升起的直播新星在准备阶段的最后一步胎死腹中,他刚琢磨着放弃尊严和贞操找个需要男朋友帮忙切五十岁生日蛋糕的姐姐,转头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好像整个世界在跟他说,兄弟我是真的不忍心你吃这碗饭,好好的勉强自己承受钢丝球和喷火枪干什么,干脆重开罢!
陆克总觉得世界从疫情开启后就变得格外魔幻,不过再魔幻,他一个普通人也不会思考自己重生到异世界的可能性。
又不是看多了。
所以当那辆呼啸而来的泥头车时,陆克脑子里想的不是自己在给穿越者大军冲业绩,而是自己将来会被埋在哪里?
墓园肯定别想了,记得老家村里前两年整了块免费的墓地,不用钱,只用每年交一点管理费就成。
因为廉价,每块碑离得很近恨不得贴在一起,前边的空间小到甚至无法让一个成年人跪下去拜。同样因为廉价,很多村里人选择了那里。
按照废物老爹的说法,活着住的憋屈,死了住的同样憋屈不行,当时陆克还跟他争论过死人没有感觉,身后事纯粹给活人看,用以满足虚荣心,不过轮到自己……他觉得其实好点的墓墓园才配得上他这些年吃的苦,就是墓园的位置不能买断,二十年后挖出来一扔好像比村里那块破烂小墓地更惨。
就该去鹤岗买套房当灵堂供着,那地方偏远破老小的房子跟白菜价一样,又宽敞又亮堂,住几十个骨灰盒都不挤,五十年到期还能再续……
身体飞起来的时候,陆克还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好像只要想得多了一切烦恼就会远去。
他感觉自己的鞋飞出去了,落在地上的时候也感觉不到多大疼痛,明白这种情况意味什么的陆克突然就觉得很多事变得不重要了。
比如将家里积蓄放高利贷结果被骗光钱的母亲,比如陷入杀猪盘买基金开始卖三无保险的父亲,比如结婚生俩娃被冷暴力想离婚又担心孩子软弱到只能找他诉苦的姐姐……
还比如一直找不到正经工作,各种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也许可能会迈向新生活的自己。
通通不重要了。
落地后的陆克咳出一滩血和几块粘稠状的团块,他琢磨着大概是碎掉的内脏,抢救的机会等同于零。
以前老是抱怨活着没意思,抱怨工作难找、朋友难得、知己难寻,生活像个臭婊子一样把他摁在地上反复强健,完事后还不乐意花俩钱侮辱他忠贞的人格,反而喉咙收缩挤压吐出一口浓痰,让漫天大雨把他淋得透心凉。
但临了,陆克觉得还是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