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能吃苦,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真到了喝粥的那天,这群已经吃惯米饭与肉的将士,又有几个人能坚持不变节?
“要走的人,始终是留不住的,既然要走,就让他们走吧。”
刘继隆倒是很看得开,这种心性是张议潮最满意他的地方,相比较之下,张淮深就不行了。
确定了刘继隆的想法,张议潮也就不再试探了。
“我听淮深说过你想做的那些事,你真的觉得能让天下的百姓有书读,有饭吃?”
张议潮改变话题,表情带着三分欣赏,七分质疑。
对此,刘继隆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颔首道:“只要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倒也是……”张议潮想到了自己收复失地,让河西百姓过上了不被奴役的生活。
他与刘继隆站在了一处角楼上,俯视酒泉城内景象,可以见到许多在自家院子里干活的百姓。
虽然他们看不到这些人的表情,可却能从孩童嬉戏打闹的举动中听到那若隐若无的欢快笑声。
“继隆,你以为,治理民生最难的是什么?”
张议潮看着眼前一切,语气平静的询问出声。
面对问题,刘继隆脑中闪过许多画面,不假思索的给出答案:“吏治!”
“古往今来,朝廷定下的正税与杂税及徭役固然沉重,但并没有沉重到让百姓活不下去。”
“历朝历代开国之初,百姓虽然过得沉重,可总体来说,生活还是能过得下去的。”
“只是到了朝代中期,随着人口不断增多,朝廷对吏治的不上心导致了底层的官吏开始变着法子的对百姓盘剥。”
“我曾听高转运和悟真大德说过朝廷的事情,听闻地方官吏公廨本钱来用于捉钱,对江淮、巴蜀等地率贷,强行对商贾四取其一,对百姓进行白著,加征青苗钱、闲架钱、埭税等等……”
“这些税本就沉重,而诸司官吏临了收税时还要节外生枝,讨要些好处费。”
“若是百姓不给,诸司官吏便会罗列各种杂税,如蚕盐钱、农具钱、牛皮税、牛租、曲酒钱、水场钱、家畜家禽税、果蔬税、茶税、桑栽税等杂税来盘剥百姓。”
“杂税如此沉重,真不知天下百姓还能撑多久……”
刘继隆口中所说的“公廨本钱”、“捉钱”、“率贷”、“白著”等等赋税,说好听些就是也就是有司衙门的“公款放贷”。
这些贷款利息奇高,几乎每年在本金基础上翻一倍。
这些放贷所得的钱粮,基本都被有司衙门发给官吏,是为“月料钱”。
在朝廷的默许下,地方衙门强行放贷、不给足贷款甚至不给贷款、利息是贷款数倍等现象层出不穷。
在这样强行借贷的现象下,许多地方甚至搞出衙门强行借钱给百姓,并掠走百姓四分之一的家产作为“抵押物”。
试想一下,一个百姓干活回家,突然房门被踹开,在衙门的威逼利诱下,签下借据,不仅拿不到足额的借款,还得翻倍偿还本金和利息,家中四分之一的财产还会被衙门给搬走。
莫说寻常百姓,就连一些没有背景的富商被盯上,都得被扒干净一层皮才能还清“借款”,而抵押物基本拿不回来。
一旦被盯上,等同要交出四分之一还多的家产给诸司衙门。
这样的场景,刘继隆只是简单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要是他生在两淮、巴蜀之地,恐怕早就落草为寇,给大唐来点小小的“淮西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