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六儿不疑有假,将话题转回攻夺渡口之事,说道:“将军,非俺怯战,昨日一战,唐贼凶悍,尤以贼骑为甚。俺部新挫,士气未复。依俺之见,还是待俺阿干率主力抵达,再合兵进击,方为稳当之策。”——“阿干”,是胡语的“兄长”之意。
王君廓闻言,眯起两眼,沉默片刻,指节轻轻敲击案几。
“将军?”刘六儿见他默然不语,问道。
突然,王君廓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碗乱响,说道:“老兄所言,稳是稳了!待刘总管主力到来,兵多将广,自然稳妥。”话头一转,他又说道,“可是唐军的主力距离定胡渡只剩下三四天路程,段德操也在调延安的守军,向这边开进。却你我岂能坐等刘总管兵到,再攻渡口?”
刘六儿疑忧满面,说道:“奈何贼骑骁悍?”
王君廓再次起身,大步走到刘六儿坐前,俯身盯着他,说道:“段志玄诸辈纵悍,不过两三千步骑,其内步卒两千,还是段德操部的延安守军,非为精锐。其所恃者,无非段志玄等千骑罢了。昨日他们才与你部恶战一场,必是人困马乏。你我合兵近万,以众击寡,若抓住此机,联兵再攻,只需防范段志玄等骑,不为彼辈所趁,便可稳操胜券,一定可以将渡口夺回!”
刘六儿兀自迟疑。
王君廓一把将刘六儿拽起,蒲扇般的大手拍着对方肩膀,笑声震耳:“老兄,机不可失!此战若胜,俺愿将头功让与老兄!然老兄若再迟疑,贻误战机,致使唐军后续主力得以从容渡河,圣上怪罪下来,你我却皆难逃罪责,只怕你我的项上人头……?嘿嘿,都难保全!尚复何虑?”他挤出豪迈而亲近的笑容,可话里却带着隐隐的威胁。
刘六儿被他攥着手腕,感受着铁钳般的力量,又听他说到“人头不保”,被他连哄带吓,面色变幻,末了咬了咬牙,只得无奈说道:“便依将军。何时进兵?”
“今日整备,明日一早,就出兵进战!老兄放心,明日此战,俺定为老兄报昨日之仇!”
是夜,两军厉兵秣马。
刘六儿修书急报其兄,不必多提。
……
次日拂晓,初夏的晨雾尚未散尽,定胡县外,号角连绵。王君廓与刘六儿合兵近万,浩浩荡荡开出营寨,向西边的黄河渡口进发。队伍迤逦数里,旌旗在微凉的晨风中舒卷。
行不过十余里,黄河涛声隐隐可闻,前方地势渐阔,定胡渡口在望。
王君廓传令全军展开,自与刘六儿在数十亲骑簇拥下,驰上一处高坡观望。
只见渡口处,原本属於刘季真部的简陋营寨经过了唐军紧急加固,栅栏加高,壕沟加深,但仍显粗陋,不足为屏。应是出於此故,闻讯汉军杀来的段志玄等部唐军,并未选择龟缩营内死守,而是只留了五百步卒在营中接应,其余两千五百步骑尽出,此刻正在营前列阵。——前日段志玄等击败刘六儿部一战,也是在营前列阵,野战败之的。
朝阳初升,金光洒在列阵的唐军将士身上。
北侧是一千五百步卒,持槊擎盾,在结方阵,虽他们都是段德操麾下的延安军,不是唐军的精锐主力,然段德操近年与梁师都经常交战,其部久经沙场,乃此千五百步卒,步伐沉稳,进退有度,矛尖如林,寒光映日,却也绝非寻常的兵卒可比。
南侧是千骑唐骑的主力。
若步卒已非寻常,这近千唐骑,尤是劲旅。人马皆雄健异常,骑士俱着精甲,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战马虽非甲骑,然都配有护额、当胸等关键要害处的马铠。为休养马力,这些骑士还没上马,或坐或立,却虽如此,剽悍锐厉之气扑面而来。王君廓一望就知,必是他去年从李善道在河东与李世民交锋时,曾经听说过的李世民帐下的其所谓秦王府精骑!
此外,在步卒阵的北边,也有百余唐骑,当是为护卫步阵侧翼之用。
南北唐军诸阵间,竖着“骠骑将军段”、“骠骑将军翟”、两面“车骑将军丘”,和“左二军总管王”、“左三军总管郑”等字样的将旗。段、翟、丘,便是段志玄、翟长孙,与丘师利、丘行恭兄弟,王、郑是两千延安唐军步卒的主将。诸旗中,“骠骑将军翟”的将旗在步卒左翼。
昨日到了定胡县后,王君廓就不仅遣斥候,且亲自也已打望唐军虚实,但昨天觇时,这两三千的唐军步骑多在营内、或营外的临时营区中,未能得见全貌。
今日则是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