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又远又大的词,郁知从没见过它,却在课本和信封上见过。
她想象过很多遍:北京应该有很多人,有高楼,有一拧就会出热水的水龙头,还有她的妈妈,一个一岁的弟弟以及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弟弟她也没见过,外婆说她妈怀他的时候,她爸就出事了,包的工地电缆塌了,人当场就没了。
郁知听过一遍,没问第二遍。
外婆说得轻,但郁知懂:那不是“出事”,是“死了”。
郁知七岁前没怎么喊过“妈”。
准确的来说,是没什么机会。
每年过年,母亲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来。
回来时带点新衣服,几盒奶糖,很多郁知没见过的新鲜玩意,把她抱在怀里,问:“学习咋样?”
再看看她写的字,夸一句“写得真整齐”。
她妈每年回来得晚,走得快,说话也不多,穿得比村里女人时髦,身上有怎么闻都不会消散的香味。
郁知有点舍不得母亲,外婆就把她搂在怀里,说,母亲要去北京了,那有弟弟等着她照顾。
实话说,郁知不恨她弟,当然,她也没见过对方。
只是觉得,好像世界上有一只漏斗,专门把她的妈妈漏进去了,然后盖了盖子。
每年就只开一次。
“你长高了啊。”离别时,母亲说。
郁知“嗯”一声,想抱她,可她妈已经蹲下去收拾行李。
她还想喊一声“妈”,又咽下去了。
她怕喊出来,那人会说:“哎哟,都这么大了,还黏人呢。”
所以她只喊“姥”,喊得特别清楚。
郁知六岁那年夏天,村子里暴雨连天那阵,母亲急匆匆回来过一次,只待了一晚就要走。
郁知还没来得及高兴半天。
母亲走得很早,要赶第一班客车。
屋里静得很。
外婆起来在灶上烧水,灶膛咕哝着冒白汽,屋子里飘进来一股潮乎乎的柴火味。
郁知躺在床上没动,眼睛悄悄睁了一条缝。
她假装睡觉,把自己缩在被窝里,手指头揪着枕头边角,侧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
她妈在收拾东西。
拎包、系扣、拉拉链的声音响了好一会儿,她听得一清二楚。